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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摇摇头,道:“没有。”
霍小玉道:“既然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是鬼呢?”
“因为因为人不会那样可怕的。”
霍小玉笑得非常开心“十郎,你们整天说不信怪力乱神,可见是欺心之谈,梦为心中所思,如果你不承认有鬼,何以会在梦中见鬼?”
李益恍惚地道:“我也不晓得。”
霍小玉道:“梦见鬼的人多半由于心虚,尤其是女鬼,你别是做了什么负心的事吧?”
李益急急道:“绝对没有,以前我从不跟女子交往,来到长安后,虽然在应酬的场合上见过一些女子,也只是逢场作戏,没有什么纠葛”
“不见得吧,你跟十一姨呢!”
李益一叹道:“那只是一段不正常的感情,绿尽则散,大家好来好去,我并没有负她之处。”
霍小玉道:“在你内心中总觉得有亏欠之处,所以才会梦到她。”
李益急急道:“绝不是,我梦到的不是她!”
霍小玉哦了一声道:“不是她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
“不!你一定认识的,梦中的事不会无中生有,尤其是梦中出现的人,一定是你见过的。”
李益在她咄咄逼人的词锋下,无可奈何地道:“小玉,那梦中的女子确是似曾相识,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霍小玉笑了道:“我相信,那女子是我。”
李益不禁一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霍小王道:“因为我也在梦中,梦到我快死了,而你却不来见我,我恨极了,说我死了做鬼也不饶你,接着没多久,就听见你的呼叫!”
李益不禁一惊道:“小玉,你别吓我好不好?”
霍小玉柔婉道:“不是吓你,我说的是实情。”
李益道:“怎么可能呢?”
霍小玉道:“两心相洽梦也通,这为什么不可能呢?”
李益道:“但我们的梦不应该如此恐怖。”
霍小玉笑道:“你的梦应该是如此的,因为我枕着你的胸上睡着了,压着你的心口,你自然会做恶梦了,至于你看儿女鬼披头散发的,也一定会是我,因为你在梦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而且我披散着头发,把眼前的情景混入了梦中,我就成了梦中的女鬼了。”
李益吁了一口气道:“一定是这原故,所以你摇我的时候,我还吓得大叫,要你别碰我。”
霍小玉歉然地道:“十郎!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你该把我移下来的。”
李益笑笑道:“看你睡得那么甜,我实在不忍心,怕吵醒了你,那知道”
霍小玉笑道:“那知道好心没好报,我居然在梦中变个女鬼来吓你。”
李益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做梦的,今天很特别r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紧张了,以后就不会了。”
霍小玉笑笑道:“我却常常做梦,也当做恶梦,每次总是因为手压住了胸口,所以你一被压住,我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李益道:“难怪你对梦境的解释这么合情合理,不过以后你可别再做那种怪梦了,害得我也跟你受累。”
霍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自从算命的宝昙老和尚批过我的命当早夭,我就老是梦见自己将死的情况,不过你却是第一次参入我的梦里。”
李益道:“以前你的梦里又是谁呢?”
霍小玉道:“没有人,以前我老是梦见自己一人孤零零地死,我倒不是怕死,却怕那种寂寞,因此我急急地求归宿,也是怕自己再陷入那种孤寂里。”
李益忍不住爱怜地拥着她道:“小玉!以后不准再胡思乱想了,你有了我,不会再寂寞,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爱护你,到老都不离开你。”
霍小玉苦笑道:“不会的!我活不到老,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你能伴着我就满足了。”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小玉,因为你以前太寂寞,太忧愁了,所以才有那种想法,今后就不会了,我要使你快乐起来,把你那些怪梦赶走!”
霍小玉笑笑道:“你都被我牵进梦里来,还怎么赶得走呢?”
李益道:“梦由心生,我不让你有一点忧愁的事,自然就不会有恶梦了,心同梦也通,即使要做梦,我们也应该做一些快乐的梦。”
霍小玉沉思片刻,才深深一叹道:“十郎,不是我忧愁多感,总我觉得我们之间不会长久的洞房恶梦,而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又是一把扇子,这一切都是征兆。”
李益被她说得有毛骨悚然之感觉,因为他记起昨天跟鲍十一娘盟誓的那一场突起的狂风,冥冥之中,似乎确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主宰着他们未来的命运,可是他仍然强辩道:
“我送你扇子又有什么不对呢?”
霍小玉道:“没什么不对,只是使我想起了席间的酒令。”
李益一叹道:“你想得真多,那又关酒令什么事?”
霍小玉道:“你的酒令谜底是一个竹夫人,我想到了竹夫人与团扇都是暑夏的用物,一到秋凉,竹夫人就弃之高阁,最多是被冷落而已,而团扇却被捐弃了,秋扇见捐,可不是我新创的典故。”
李益一怔道:“我可没有想到这些。”
霍小玉苦笑道:“你当然不会想到,天机隐于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在夏天遇合,秋天你选官后,就要赴任了,我想起了你送的扇子,就想到了这些。”
李益忙道:“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霍小玉道:“未来的事不可预言得那么早,那时也许有什么原因使我们不得不分手。”
李益道:“绝不会的,谁也不能使我们分开。”
霍小玉苦笑道:“生离死别,可由不得人的。”
李益一叹道:“小玉,如果你死了,我不说那些追随于地下的话,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无兄弟,宗祀的承继,老母的奉养,不允许我轻生,除此之外,我发誓绝不离开你。”
在激情的冲动下,他跳下床来,拿起白绫的被单,用力撕下了一幅,然后再咬破了小指,不加思索,用指血在白绫上写着:“大历五年八月,姑臧李益得嫔霍氏小玉,誓共白头,永不相负,情如山河永固,心比星日不移,如有相违,愿天地鬼神共鉴之。”
写完了,他把白绫交给霍小玉道:“小玉,你收着。”
霍小玉怔怔地接过道:“十郎,你这是做什么?”
李益道:“这是我亲笔的血誓,以后我如负你,你就把这幅白绫火化了,当可上达天廷,请雷神劈我!”
才说完这句话,楼窗上一道耀眼闪光,接着是一声霹雳,震得四壁俱动,霍小玉吓得一声惊呼,扑进他的怀中。
李益却勇敢地拥着她,庄严地道:“小玉,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他们已听见我们的誓言了。”
闪电一道道地照射,雷声一阵阵地响着,震得烛火不住地跳动,霍小玉偎在他的怀里,瑟瑟地抖着。
李益拥着她,柔声道:“小玉!别怕,这是上天为我们证誓,神明会保佑我们相爱不渝。”
霍小玉道:“十郎,我相信你就是,何必这么郑重呢!儿女之私,怎么可以上渎神明呢,雷神在生气了。”
李益肃然道:“情坚可动鬼神,这是最神圣的事,只要我们坚守誓言,雷神是不会生气的。”
霍小玉推开了他,跪在窗前,神情异常肃穆,双手拿着那幅白绫,慢慢地叠起来,蓝色的闪电,照着她的脸,有一种凄凉的,恐怖的美感。
李益看着,忽然想起刚才梦中的女鬼,就是这样子,突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疯狂地过去,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叫道:“小玉,你干吗?”
霍小玉仍是在喃喃低祷,李益以为她中邪了,猛烈地摇憾着她的身子,口中大声地叫道:“小玉,小玉!”
“十郎,轻一点,你把我弄痛了。”
李益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小玉的两条胳臂上竟添了几道青痕,李益歉然地道:“小玉,对不起,你刚才是怎么了,可把我吓坏了。”
霍小玉道:“我在向雷神求恕,请他宽恕我们的儿戏行为,这绫上的哲言是开玩笑的,千万别认真。”
李益不禁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而且也有点生气,愠然地道:“小玉,我是一片诚意,你怎么以儿戏视之?”
霍小玉道:“我知道你是一片诚意f但情人的誓言,只在两心之间,不要别人来干预,更不要神明来干预。”
李益惑然地道:“小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小玉凄婉地一笑道:“这幅白绫我会收着做纪念,即使你将来负我,我也不会乞诸神明的。”
李益忙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霍小玉道:“十郎,我已经把整个心都交给你了,你此时能如此待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不敢再企求将来了,因为我知道我是天生命乖,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使遭受遗弃,也是我的命。”
李益急急道:“小玉,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霍小玉温婉地道:“不,我相信,千万分地相信,正因为我相信。才不愿意在天地鬼神间存照,我知道你的,那已经够了,你即使要负我,也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会是存心那样的,因此,我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意你受到半点伤害。”
这是何等缠绵的挚情,李益深深地被感动了!抱起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中,吻着她的脸,她的颈项,她的胸,喃喃地道:“小玉,你太傻了”
霍小玉笑了,静静地倚着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霍小玉已经对着铜镜梳只好了。
李益笑着对霍小玉道:“我得出去转一下,你也得准备做一次女主人,我要邀请几个朋友回来吃饭。”
霍小玉道:“在这儿要请你的朋友?这不大好吧!”
李益道:“为什么,你不欢迎?”
霍小玉道:“不是的,我是怕娘会嫌吵”
李益道:“我知道娘爱清静,但今天这一次宴请非常重要,她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约好了牛炳真,三天后听回音,现在还不知道王府会持什么态度以及作什么打算?但为了使他们少打歪主意,我要把事情敞开来,办得有声有色,使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他们就死心了。”
霍小玉叹道:“你留在这儿终宵未返,王府一定知道了,事实已成,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李益道:“光是王府知道没有用的,必须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才能使王府的人不再来纠缠生事。”
霍小玉道:“既然你认为必要,那就去邀吧!不过不能请太多人,老张妈忙不过来。”
李益道:“不会太多,约摸二十来位,都是长安市上的名流,经过这二十几口一渲染,大概不出两天,就可以传遍长安市,王府再想施压力变卦也没用了。”
霍小玉道:“我要出去招待他们吗?”
“当然要了,你是女主人,而且我也要让他们看看我的小新娘,看看我这美绝人寰的小仙女,一定会使他们羡慕得几天晚上睡不着觉!”
霍小玉感到很兴奋,但也很紧张地道:“我我恐怕不行,我从来也没有跟别的男人同过席,恐怕不会招呼,你要约些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多的人,我怎能一一描述,不过你只管放心好了,他们都是些很风趣的人,你会感到很有意思的。”
霍小玉侍候着李益着装,房中有了响声,外面也就响起了叩门声,是浣纱为他们送来了净面的汤水。两个人牵着手下楼,来到郑净持的居室前,她不但起来了,连佛室的早课都完了。李益请过安后,随即说出要请客的事,而且也补叙了理由,郑净持笑着道:“十郎,现在你就是这儿的主人,你要做什么自管决定好了,何必还要告诉我呢?”
李益忙道:“娘言重了,这应该请示你的。”
郑净持轻叹一声道:“我向来是不太管事的。你也不必客气,昨夜我央求十一妹连夜制了一样东西送给你。”
李益道:“娘,你何必客气呢,应该是我孝敬你才对。”
郑净持笑着递给他一个方形的包裹裹道:“你打开看了再说,东西不值钱,是连夜赶出来的,你未必会满意的,好在这只是个象征,你可以自己再换。”
李益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磨得极为光洁的柚木板,镂刻着:“姑臧李君虞寓”六个大字。
他不禁怔住了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郑净持道:“这是要你去钉在大门上的意思,也是告诉别人,这儿换了主人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住多久,那怕明天就搬,今天也得挂上,让人知道主人是谁。”
李益十分感动地道:“娘,谢谢你了。”
郑净持和蔼地一笑:“别客气,昨天我们就说好了,这儿的一切都交给你,包括园中的一草一木在内,宅第是不能卖的,如果你有办法,可以让王府付一笔钱收购回去,他们不会在乎钱的,但这所宅邸,他们绝不容外人久居,留在手中徒自招怨,对你有很大的妨碍。”
李益很聪明,立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连忙问道:“娘,你是否认为我今天宴客之举太张扬招摇了?”
郑净持微微一笑道:“你又多心了,我怎么会嫌烦呢,我并不是喜欢清净,而是被逼得不能不如此,小玉的父亲在世时,这儿经常的车水马龙的,这样的一片园林,原也应该那个样子才不辜负它!何况我不曾在此久居,过几天我就要搬到尼庵中去了,我是为你好。”
小玉忍不住道:“娘,十郎也是为的我们啊!”郑净持道:“现在只能说我一个人了,你跟十郎并不是非住在这儿不可,也并不是非跟王府结怨不可,我知道他完全是为了我,因此我很过意不去。”
小玉道:“娘!您既然怕张扬而获怨,又何必送十郎这块名牌呢,在大门口一钉,不是一样地张扬吗?”
郑净持怔了一怔道:“说的是呀,我昨夜没想到这一层上去,我只是表示这儿的主霍已经全部鹰于十郎了。”
李益笑笑道:“娘的意思我完全了解,娘的顾虑是不必要的,因为昨天我已把王德祥撵了出去。就已经向王府表明了态度,今天我邀集一些名流,也是为了请求大家声援一下,此一次,以后就不会了。”
郑净持想想道:“十郎!对外面的事,我不如你明白,你认为如何有利,尽管放手去做好了,小玉恐怕还不太习惯于做女主人,我还得教导她一下,该邀那些客人,你只管去邀吧,家里的事你不用管了,十一妹来了,我会请她帮忙招呼一下的。”
用过早点后,李益就开始着手草拟名单,缮写名帖,然后带了秋鸿,出去邀集客人去了。
他是在外面用过中饭回来的,同时也把他的表弟崔允明带来帮忙招呼。那块“姑臧李君虞寓”的名牌在大门右边,显然别有一番气象,崔允明看了园林宅第的气象,眼睛都发直了,连口称赞不已。
李益却很得意地道:“允明!这只是暂居而已,因此你要帮我在亲戚面前掩饰一下,别让我母亲知道,否则老人家一定会反对的。”
崔允明一怔道:“表哥,你不准备让姑妈知道?”
李益道:“因为我不是纳侧室,只是收个身边人而已,母亲较为拘谨,一定不会同意的。”
崔允明道:“那将来你如何向姑妈交待?”
李益道:“没什么需要交待的,等我正式娶室后,再跟母亲说一声好了,因为这件事的内情很复杂,我是为了不让她们母女受王府的欺凌才答应下来,母亲的胆子小,听说找尚未选官,就先开罪权势。她不会了解我的侠行,只以为我是为女色所惑,一定会大为担忧的。”
崔允明道:“表哥,我知道你不是好色的人,因此想问你一声,你这么做值得吗?”
李益道:“当你见过她们母女,了解她们所临的苦境后,你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于是他把昨天的情形说了一遍,隐瞒起他准备用霍小玉的嫁奁打点前程的企图,因为对他这个表弟很清楚,绝对不会赞同的,甚至对于行人情,通关节的事都不会赞成,他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但也是个古道热肠,最喜欢助人的正直青年。
果然崔允明对李益的义举大为激赏,钦佩地道:“表哥,你真了不起,居然有这种魄力。”
李益笑道:“不平则鸣,人之常情,尤其是今见到郑夫人后,才知道她是多么可敬的一位妇人,你也会忍不住一伸援手。”
崔允明讪然道:“事情如果给我碰上了,我自然不会袖手,但我没有表哥这份才情,不会做得这么漂亮,最多挽起袖子,打那恶奴一顿而已,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人家添麻烦。”
李益叹一口气道:“是的,霍王府的势力很大,斗是斗不过的,所以我方会收留了小玉,想靠这批名流朋友为我撑撑腰,再者也使不玉有个归宿,虽然郑夫人很谅解,而且也是出之于他们的请求,但总不免会落个趁人之危的批评,不过我问心无愧,也就不在乎那些了。”
崔允明道:“没关系,我会替你解释的。”
这才是李益的真正目的,但他很聪明,不作请求,让崔允明自告奋勇地提了出来。
李益带崔允明见了霍小玉与郑净持,这个忠厚老实年轻人博取到郑净持由衷的好感,而郑净持端庄祥和,也使崔允明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当他们表兄弟在外厅准备接待客人时,霍小玉则带着桂子与沅沙到厨下去帮忙老张妈拾夺菜肴去了。
郑净持与鲍十一娘则开始了一次私谈,她轻轻一叹道:“十一妹,你如果先把崔少爷带来,我就会另作一种打算了,我宁可舍弃一切,把小玉嫁给他。”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你认为崔公子比十郎好?”
郑净持摇摇头道:“我对相人术还有点经验,崔少爷的人品,才情,没一点比得上十郎的,但是他忠厚可靠,小玉跟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遣嫁,而且绝不会吃亏,十郎不是不好,但我总觉得他心机重了一点。”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你原先开出的条件是要个清华门第而且有功名的世家子弟的。”
郑净持道:“是的,那是我自私的想法,我认为有了那两项条件,可以抗拒王府的迫害,后来我想想又觉得不妥,如果有崔少爷那样的一个年轻人,淡泊名利,我只要肯放弃一切,把小玉嫁出去远离京师,王府也就不会追究的,而小玉的终身也踏实多了。”
鲍十一娘道:“以前我也这样劝过你的呀,如果你同意了,我早就进行妥当了,长安市上找崔公子那样的年轻人并不难,可是要找十郎那样一个有担待,有魄力,而又符合你们条件的世家子弟倒是真不容易!”
郑净持低头不语,鲍十一娘道:“如果你现在有意,也还来得及,我可以把十郎说动退出”
郑净持一叹道:“迟了,木已成舟,十郎即使同意,小玉也不会答应了。何况崔少爷也不会接受的。”
鲍十一娘道:“是的。崔公子是个拘谨的人,跟十郎又是姑表兄弟,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再要小玉的,但要找崔公子这样的年轻人,百儿八十的也不难。”
郑净持一听道:“会有这么多?”
鲍十一娘笑道:“忠厚,老成,淡泊,可靠,这些都是普通人的条件,伸手就可以捞上一大把,所谓英才难得,就是这个意思了。”
郑净持道:“只怕小玉不会同意的。”
鲍十一娘苦笑道:“小玉不同意,王府也不会放松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十郎那样惹得起王府的。”
郑净持长叹一声道:“算了!生死祸福皆由命,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鲍十一娘道:“净持姊,怎么到了今天,你还三心两意的,难道十郎昨天又做了什么令你不满意的事?”
郑净持轻叹道:“那倒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老王爷的萧索,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当着我的面,把手上的一颗珍珠投进了浊水里。”
鲍十一娘道:“你想得太多了。”
郑净持道:“不,我自老王爷宾天后,一直念经礼佛,已经心如止水,从来不做梦的,这一梦大为蹊跷。”
鲍十一娘道:“道梦是什么意思?”
郑净持道:“小玉是我最锺爱的女儿,投掌珠于浊水。分明是指小玉将来的收场不好。”
鲍十一娘笑道:“你怎么光是往坏处想,珠生于蚌,蚌生于水,明珠入水,不就是有了归宿之意吗?”
郑净持苦笑道:“我也希望是个好兆头,但老王爷的脸上为什么会带忧色呢?”
鲍十一娘默然片刻才道:“净持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昨天我约十郎来的时候,只是让你们相一相,但你们立刻就决定了,最奇怪的是小玉,前天说的时候,她并不太热心,昨天见到了十郎后,她好像就着了迷似的,不但满口答应,而且还急着成亲,何况有许多事都非常巧合,好像这桩姻缘是早经天定了似的。”
郑净持默然片刻才通:“是的!一切都似乎早已注定了,所以那许多巧合的发生,使人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十郎是个很慎重的人,这是我可以看得出的。可是他昨天答应这件事时,也好像是毫无考虑”
鲍十一娘道:“是呀,昨天回去后,我还在奇怪,以他平时的为人个性,他不会这样草率的,因此我觉得这件事似乎是老天爷在作主,根本不是人力能扭转的。”
郑净持最后只是长叹一声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而且到现在为止,十郎的表现比我想像中好上多少倍,但愿老天爷可怜我们母女,让他永远这么好下去,别叫小玉受什么灾难!”
两个妇人的表情都很沉重,虽然她们都在口头上找出好话来安慰自己,但在她们的直觉上,却似乎都有犯罪的感觉,好像是她们把小玉硬给推下了不幸的火坑里。
客人渐渐来了,她们没时间再多作私谈,因为李益今天所邀请的人都是斯文中人,而且也都是鲍十一娘的旧识,所以她也得出去帮忙招呼。她出来的时候,李益在门口去迎接继续来到的客人,崔允明却被几个先到的客人总得满身大汗,因为李益请客的时候耍了一手绝招,没有说明为什么。
他要借重这批名流朋友,作为日后对付霍王府的声援,唯恐先说出来,有人会考虑到日后结怨霍王而拒绝赴宴,但这些客人来到之后,首先是为庭院中豪华的建设而目眩神摇,要不是李益在门口相招,他们几乎都不敢进来,来到之后,一个劲儿地向崔允明追问详情,崔允明受了李益的嘱咐,不敢先说,他又是个老实人,不知道如何用假话去搪塞,因此被逼得满身大汗。
看见鲍十一娘进来,他如释重负,连忙道:“鲍娘来了,她比我清楚,你们去问她好了!”
借着这个机会,他把担子往十一娘身上一推,匆匆地赶到外面去了,厅中坐着五六个客人,全是鲍十一娘的熟人,其中以湖湘蒋子与鲍十一娘最熟,立刻就叫道:“好哇,难怪君虞不肯明说,小崔也在左右支吾,原来是你这老妖狐把君虞给迷住了,莺屋藏娇,喂!老和尚,快拿出你的无边佛法来降妖。”
被称为老和尚的是诗僧心印,也是长安市上一怪。他是个出家人,却不忌荤腥酒肉,行止跌宕不羁,秦楼楚馆,平康里巷,他照去不误。吐语风趣诙谐,诗才敏捷,棋酒无敌,游戏人间,是名流中的名流,战后的长安在乱中求治,粉饰太平,所以这个疯疯癫癫的怪和尚倒是成了长安的名人,酬酢间很少有他不到的地方。
除了那身穿着外没有人当他是和尚,除了一句口头禅--阿弥陀佛,他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和尚。
因此听见别人扯到他,他嬉皮笑脸地道:“阿弥陀佛,和尚道行浅,十一娘法力高深,和尚降不了她。”
鲍十一娘道:“大法师,我那点缠着你了?”
心印一笑道:“女菩萨身具无边法术,腾挪转移,颠倒乾坤,不把我和尚吞下肚去,已是大慈大悲,和尚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惹女菩萨。”
他说得煞有介事,鲍十一娘忍住了笑,存心要把话题岔开,因此紧抓这个题目道:“和尚老爷,别人说我倒也罢了,你是个出家人,居然也满口胡言乱语,好像我真是个妖精了,你倒是说说。”
心印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打诳言,和尚说话自然有凭有据,否则是要下地狱拔舌的。”
鲍十一娘柳眉一竖道:“好哇!你越说越像真的了,今天就要你拿个凭据出来,否则不等你下地狱拔舌,老娘先拔了你的舌头。”
她与心印是开玩笑惯了的,说话时毫无顾忌,时常斗口,别人看得很有趣,顿时忘记问话的本意了。
江都名士洪畴立刻操着他淮左官话打趣道:“乖乖隆的冬,疯和尚跟千年炼狐鲍娘子斗法,精采呵!精采!”
心印一翻眼道:“你错了。鲍娘子岂止是千年炼狐,她至少也有九千年道行,是商代坦己娘娘转世,长安帝都,连天子的紫气都压不住她,可见道行高深。”
鲍十一娘笑道:“和尚,你尽管骂我好了,假如你提不出证据来,看老娘饶得了你。”
心印含笑道:“眼前就是证据,和尚进门时,看见门口钉着有姑臧李君虞寓的牌子,这总不会假吧?”
鲍十一娘道:“不假,这本来就是李十郎的新居。”
心印道:“可又来了,前两天和尚还到过新昌里李姑臧的寓所,不过是聊称幽静而已。”
“我说过这是他的新居。”
“新旧之间相差太悬殊了,李姑臧别说是尚在候选,就是放了度文尚书,也不可能在这两三天内,置下这一片金碧辉煌的连云甲第,这不是你的神通广大吗?”
鲍十一娘笑道:“这是什么证据,列位老爷听得懂吗?”
洪畴忙道:“不懂!不懂!和尚别卖弄禅机,快说出来让大家听个明白。”
心印笑道:“姑臧子突然暴富,就算他在地下挖出了黄金,也不可能在一两天内抖成这个样子,只有千载炼狐,才能点铁成金,幻化山林,鲍娘子,说你千变万化,也逃不过贫僧法眼,这下子你可承认了吧?”
洪畴大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十一娘,这下子可叫和尚抓住了尾巴,显出原形了,你快从实招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鲍十一娘本想把话题扯开的,那知又回到本题上来,正在为难之际,忽而门口有人接道:“十一娘虽非千载炼狐,却真有点铁成金,幻化无常的神通,兄弟能够由陋室而移居华堂,乃是一番奇遇,而这段奇遇,完全拜受十一娘之赐,兄弟将各位请来,正是要与诸君共享。”
说话的是李益,他被崔允明由门口拉了回来,唯恐鲍十一娘无以为词而预泄了底细,而且来得恰是时候,解了鲍十一娘的围。
心印忙道:“姑臧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益笑笑道:“先让你闷一下子,因为这番奇遇太曲折了,从头道来,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每位讲一遍,兄弟可没有这么大的精神,还是等到大家到齐了,兄弟做一次说吧,而且还有仰仗诸君之处呢!”
他很懂得群众的好奇心理,吊足了胃口,就是秘而不宣,害得那些人一个个心痒难搔。
好容易等到快上灯的时候,客人都到齐了,盛筵摆开,李益很会做人情,他先商得了郑净持的同意,各投所好,用彩盘装了一包包的珍玩小品,每人送上一份。等大家都收下了,他才把盛装的霍小玉请了出来,向大家介绍道:“这是荆人霍氏小玉,各位见见!”
大家都为霍小玉的艳色震惊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
霍小玉楚楚堪怜地裣衽作礼后,才依着李益的教导,红着眼眶道:“弱女不幸,备受豪门欺凌,虽蒙李郎仗义,得侍巾栉,但不敢以正室自居,仅希冀能得一枝之托而已,且异日安危难测,尚祈诸君子一伸援手。”
底下才把她母女的遭遇,以及委身李益的情由,约略地说了一遍,把一批名流都听得呆了。
李益是个很懂得制造气氛的人,他以戏剧的手法,介绍了霍小玉,再由霍小玉自述身世,引起大家的同情,他自己却在一边推波助澜,等小玉说完了,才接着道:“郑夫人矢志孤节,见凌于豪门,君虞虽一介书生,亦为之愤然不平,故以身任护花之责,庶几免使弱质飘零,诸君皆性情中人,想必也不忍坐视,君虞所望无他,只求在口碑上作一道义之声援。”
虽然有的人心里难免怕得罪王府是否上智之举。但在这个时候,却也不便表示了,而几个年轻人更是激于义愤,慷慨陈词,以为后盾。
李益很聪明,见目的已达,就不再继续推展使事态扩大,笑笑道:“多谢各位支持,郑夫人并不贪图王府权势,只求个安身而已,所以各位也请记住,今日乃君虞邀知己小酌,不是为王府招赘,这里是君虞书寓,也不是王府别业,玉娘为君虞红颜知己,非李氏室妇,为了顿全王府门第,我们已经委屈求全至此,如果王府再不肯放过,似乎也逼人过份了。”
洪畴最容易冲动,拍着胸膛大声道:“没问题,君虞,如果霍王府再来纠缠,我们大家联名告到宗人府去,也让他们这些世爵知道读书人不是好欺负的。”
李益笑道:“兄弟已有对付之策,但求息事宁人而已,真到万不得已时,再请各位申张正义,兄弟还有一件事向各位报告,就是十一娘自今日起,收帜脱籍,洗尽铅华,告别乐坊了,我们该为她一贺。”
于是大家又举觞为鲍十一娘道贺,只有心印哭丧着脸道:“鲍娘子,你实在偏心,姑臧子年纪还轻,和尚却已经年过半百,有这种好事你该先为和尚打点才是。”
鲍十一娘笑道:“大和尚,亏你还晓得自己年过半百,你也该照照镜于,看自己配不配?”
心印笑道:“玉娘子天仙化人,和尚自然不敢高攀,可是和尚一直在痴心等着你为洒家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娘,好还俗成家的,那知道你也收摊了,今后不仅相思无由寄,连小和尚也耽误了。”
众人哄堂大笑,洪畴道:“心印和尚怎么思凡了!”
心印道:“唯一的一条返尘之路,也被鲍十一娘给打断了,和尚纵有思凡之心,也只好光棍到底了。”
由于这一个笑话,敞开了欢笑的气氛,场面顿时热闹多了,妙语如珠。笑话一个个出笼,有荤有索,而且妙在谈的笑话,听了不会使人脸红,使得霍小玉又经历了一个生活面。
席散人终,她跟李益回房,才无限满足地娇倚在十郎身上道:“十郎!你的这些朋友真有趣,这所园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父亲在世时,也在这儿宴过客,客人来得多上几倍,却没有像这样愉快过。”
李益轻轻一叹道:“衣冠云集的宴会我也参加过,宾主都是衣冠楚楚,揖升而进,循秩品而坐,菜不过浅尝即止,酒不敢过量,谈话不敢高声,行止不敢逾矩,战战兢兢,那里说得上是宴会呢,简直是受罪,可是这种罪还是非受不可,有的人巴结门路,想挤一席还不可得呢。”
霍小王道;“为什么呢?”
李益道:“为了权势,下官奉上宪之召,能够受到邀请,就证明他在上宪心中还有点分量,怎不沾沾自喜,像今天所邀的客人,都是长安市上不得意的人,个个都是牢骚满腹,所以无拘无束,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们不都是名流吗?”
李益叹道:“文人列入名流,就是不得意,春风得意的人,绝不会成为名流。”
霍小玉道:“这我不同意,天宝年间的李太白,不是一样的放荡不羁,还不照样能名动帝都?”
李益苦笑了一声道:“青莲居士豪情够了,醉草吓蛮书,曾令贵妃捧砚,力士脱靴,丞相磨墨,可是他的结果又如何呢?仕途困顿,仅以诗名扬天下而已。”
霍小玉沉吟片刻才道:“十郎!你准备做那一种人?”
李益想想道:“我不想做一个名士。”
“可是你交往的都是名士呀!”
李益叹道:“那只是一个过渡时期,在长安要想扬名,就不能不接近名士,要想在宦海中立足,也不能得罪名士,这些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那么你今天邀集他们只为了对付王府了?”
李益道:“也不尽然,我不能全靠他们的,别看他们在席上慷慨激昂,事情真要闹大了,他们说不定会袖手旁观,一个屁也不放,我只是让王府知道,我有这批朋友撑腰,也让王府知道,你已经属于我了,真到事情临头,还得靠我自己的。”
霍小玉歉然地道:“十郎!为了我们母女,使你受累很多,只是我希望你不要真闹起来。”
李益笑笑道:“你放心好了,不会闹大的,尤其是经过今天这场宴会王府也不敢再用压迫的手段了,那些人虽然帮不上大忙,却最会传递消息,长安市上都知道你我的事了,王府跟我斗大不上算,俗语说:穿鞋的不跟光脚汉斗,这一点他们很清楚。”霍小玉想想又道:“你的这些朋方以后还会来吗?”
李益道:“如非必要,我不想再跟他们多来往,常跟他们混在一起,固然能使当朝侧目,但也会使人有敬而远之的感觉,我就别想爬上去了。”
霍小玉有点惋惜地道:“那多可惜,我倒很喜欢他们,跟他们相处在一起很愉快。”
李益轻叹道:“我也知道,但天下事很难十全十美,欢乐能磨尽壮志,而且我也不能跟他们比,他们都有殷实的家产,可以不求进取,我还有一个家要维持,有一个母亲要养活。”
“十郎!我有钱,养家的事你可以不必顾虑。”
“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
霍小玉幽怨地道:“十郎,现在还分什么你我呢!”
李益笑了笑道:“就算你的钱可以通用吧,但我母亲辛辛苦苦把我扶养成人,期望我光祖耀宗,我总不能拿了你的钱去对她的报答吧?”
霍小玉这才低头不语了,李益笑笑道:“你生在王侯之家,足不出门,只不过见了几个疯子就觉得有趣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趣的事情多得很,以后我有了空,可以带你到处走走,你就知道这世界有多可爱了。”
第二天,李益带了二十万贯钱,送到鲍十一娘家里,但见她正在收拾行李,不禁愕然问道:“你要走了?”
鲍十一娘苦笑道:“是的,我虽然收了蓬,但长安市上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我那儿子坚持要我搬回去。”
李益想想道:“这是对的,要收就收得彻底,否则有些旧日相识,不知道你收了场子,仍然找上门来,使得大家都难堪,你那孩子呢?”
“跟他老子先回家去了,我在这儿等着再见你一面。”
李益怔了一怔,鲍十一娘凄然地一笑道:“十郎,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只想见你一次,跟你告别,而且是永远地告别。”
李益叹道:“这又何苦呢?我们仍然是朋友,你的家虽离长安不远,我可以经常去看看你。”
鲍十一娘毅然地摇头道:“不!你我缘尽于此,今日一别,大家就是路人,希望你别来,来了我也不认识你。”
李益道:“那是为什么呢?”
鲍十一娘道:“因为从今天起我要规规矩矩地做个母亲,做个好妻子,把以前的一切都忘记。”
“我们不同。”
“是的,我们不同,在后来相处的一段日子里,你没有把我当个娼女,我也没有视你为客人,所以我才要求有此一会,这是一个可怜的妇人最后的一个要求。”
李益叹了口气:“十一娘,我也是一样,所以我今天送钱来给你,二十万钱是郑夫人谢你的,另有两万是我的私蓄,我知道太少了,但目前我只能拿出这么多,小玉的钱我不想动她,除非是为了打点选官的事,我才准备向她相借,但后来我也一定要还给他。”
鲍十一娘微微一怔道:“这么说来,你根本不打算跟她长相厮守!”
李益摇摇头道:“不,我没有这个打算,但我必须要为她设想,她不是我的正室,如果将来无法为她正名脱籍,她始终是王府的家奴,因此扶正的机会也很渺茫,我虽然玩了一套伪造脱籍的把戏,那只是唬唬王府的人,真到了大堂上,我绝对站不住脚的。这点你该清楚。”
鲍十一娘点点头,李益道:“我是个独子,也不可能久久不娶,等我的官职派定后,我母亲一定会为我设法择配的,而我地无法推辞,所以我必须为小玉留个退步,万一我娶的人对她不能相容,我只好跟她有实无名地守一辈子,我绝不负她,遗弃她,但也不能整天守着她,所以我不动她的钱,让她的生活不会有匮乏之虞。”
鲍十一娘叹了口气,道:“看来只好如此了,但你在老夫人面前最好先提一提。”
李益苦笑道:“我不必提,长安市上李家的亲戚多得很,经过昨天那一会,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姑臧老家去,不出多久。我母亲就会有信来的。”
鲍十一娘想想道:“那这两万钱你还是留下吧,我既然准备回去安安份份过日子,有净持姊给我的二十万也足够了,假如不用小玉的钱,你手头并不宽裕。”
李益笑笑道:“这个你就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多少也是个名人,名士有个好处,就是弄钱的路子宽,坐在家里都会有钱送上门来,钱你还是拿去留着,将来为你的孩子打点一下也是好的,他不能跟我比,一官之求,非钱不可,如果我再宽裕一点,我会继续邦助你的。”
鲍十一娘感动地道:“谢谢你,十郎。”
李益笑道:“别说这种话,十一娘,我们是好朋友。从前是,将来也是,因此我不希望今后成了路人,即使不见面,但我会想念你,希望你也会想念我。”
鲍十一娘哽咽道:“我会的,我嘴里说忘了你,其实那里忘得了!”
李益道:“我们既然是以情互为联系,现在我想爱你一次,真正的爱你一次,出乎至情,发乎本心的爱你,希望你也以同样的心情来接受,然后大家在愉快的心情下分手,虽然不长相斯守,但我们的感情仍是存在的。”
窗外的日影渐偏,李益道:“该散了,十一娘记住,我们是好朋友,很亲密的朋友,假如你不希望我去看你,也请你有空来看看我。”
鲍十一娘点点头:“只是我们不能这样相聚了,跟令堂一比使我感到很惭愧,我忽略了自己的责任。”
李益一笑道:“那倒不必,各人的际遇不同,因此各人处事的方法也不必相同,在你说来,你已尽了最大的本份,你是不是现在就走?要不要我送你?”
鲍十一娘摇摇头:“我订了一辆车子,天黑时来接我,赶闭城前出去,二鼓前到家,我的汉子会在城外接我,不要你送了!”
“干吗要这样晚才到家?”
鲍十一娘笑道:“净持姊给我约二十万钱,在乡下是笔大财富,我不想让左邻右舍看见我带这么多的钱回去,我们家虽然称不起是个富家,但亲戚们更穷,我不想使他们太眼红。”
李益轻轻一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李益走到外间,看见箱笼堆上搁着一具精制的镶玉琵琶,用手指一指道:“你把这个带回去?”
鲍十一娘道:“是的,这是我从薛驸马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纪念了,今后的寂寞岁月,完全要靠它打发了。”
李益轻叹一声道:“十一娘,如果你舍得,就把它送给我,让我为你保存吧。”
鲍十一娘微微一怔,李益又道:“它在我身边,比在你那儿有意义多了,我看见它,睹物思人,是一份美丽的怀念,它在你那儿,带给你的尽是伤感的回忆。”
鲍十一娘思索片刻,感动地点点头:“我明自你的意思,可是我怎么办儿?从早到晚,我又做些什么呢?田里的事不用我去做,家里的事也不用我操作”
李益笑笑道:“假如你要找的话,你可以找到很多可以做的事,每一件都比沉浸在回忆中愉快,记住,你回去是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不是躲在旧的阴形里。”
鲍十一娘终于笑了,笑得很妩媚,但也很爽朗。拿起琵琶往李益手中一塞道:“送给你!”
李益一手接住琵琶,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脸颊道:“这才对,你该经常的笑,只有笑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鲍十一娘。”
揽着她的柔肩,在她的额角上轻轻一吻:“现在你可以送我到门口了,只要你能常留着脸上的笑容,你就会发现世上并没有值得伤心的事。”
柔顺地,相偎着,两个人到了门口,李益放开她走了,踏着偏西的斜阳,那身影显得异常潇洒。
鲍十一娘是想笑的,但泪水已盈眶,她尽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肌肉却异常僵硬。
她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了,最多,大家只能在记忆中投下一个影子,但也只是一个影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