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和中原一样,”阿伍却不愿详细解说,只是敷衍,“无非是登高、祭祖、武士们比刀罢了。”
“不错,”乐安常笑道,“正是要祭那洛州的祖宗。”
他语气里带出些微懒洋洋的恶意,林纵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尴尬的阿伍:“平州人都是自洛州迁来的?”
“不瞒七爷,”阿伍暗地里叹了口气,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乐安常一眼,“昔年中原战乱,突厥人又虎视眈眈,平州全赖李骆两家尽心竭力,百姓方能免去流离之苦,虽然这两家最终鬼迷心窍犯上作乱,对平州却总归是功大于过,故此百姓祭祖之时,便也顺道祭一祭这两家的孤魂野鬼,山野村夫不知这样的事是大逆不道,如今相传成俗,许多人更是已不知来历,天恩浩荡,必能包容。”
“不知道来历?”
“是不知道。当初为了遮人耳目,都说是祭祀洛州祖先,也并不书名姓,神主上只有一个‘洛’字,并无其他,如今时隔百年,许多人连天刀的名号都没听过,不过是学着旁人一般祭神,自然也一样不知就里。”
“不说这两家,”乐安常微微一哂,“就是当年的沈公公,如今又有几人知晓?官府忌讳,小民自然不会再提,七爷英明大度,自然不会在这样小事上怪罪,你何必战战兢兢?”
他虽然是指责阿伍,语气却依旧带着些隐藏的恶意,林纵按捺住心底升腾的怒气,冷然道:“先生这番做作,只为要我听这些话?”
“我说七爷大度,倒也不是胡说。”乐安常望着远处山影,目光中透出一丝怅然,“我也见过几位天家贵胄,我与七爷本无利益牵挂,这样一路上处处无礼,肯诚心诚意包容到如今的,恐怕也只有七爷一个。”
“你知道就好。”
“七爷雄才大略,原也不把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乐安常叹了口气,“我本性疏懒,也并无大志,只愿在山野间逍遥――”
“先生想说什么?”林纵轻轻跺了跺靴子,“不妨直说。”
“也没什么,”乐安常微微一笑,目光几近失礼地直接落在林纵脸上,“昨日家师飞书于我,他老人家已于九月初一亲自登门侯府,为我向二小姐提亲了。”
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砸在胸口上,林纵瞬间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极力按捺心底膨胀的狰狞杀意:“楚侯答应了?”
“楚侯答应不答应有什么要紧?”乐安常出人意料地摇头,“倘若不是两厢情愿,硬凑到一起也不过是一世怨侣,又有何趣味?我如今虽然对二小姐心生倾慕,二小姐却也心有所属,眼下自然不成。”
“你倒有自知之明,”林纵借着火光仔细端详他,声音平静得有些不自然,“对嫣然倾慕也算不得什么罪过,日后不必再提了。”
“不必再提?”乐安常失笑,“如今虽然如此,日后的事怎么说得准?何况乐某自知没一处比得上七爷,只除了一样――二小姐志向高远淡泊,七爷日后能放下雄心壮志,陪她一世逍遥快活么?我虽不思进取,这一样却还做得到。”
“先生好胆量。”林纵不怒反笑,手指却已经牢牢攥住剑柄,“原来先生约我相谈,却是为了这个。”
“楚侯交游广阔,二小姐风采过人,七爷即使杀了我,登门求亲者又能少几分?”乐安常坦然道,“七爷虽为巾帼,英武并不在人下,日后更是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一时儿女私情,耽误自己和他人前程?我不妨再告诉七爷一事:九月初二,贺连大帅已与东胡密使商量妥当,派人送密使入京求和了。如今半个平州都在七爷手上,虽然贺连家极力防范七爷,想必此事始末这两日也有人会告知七爷,乐某只说一条:东胡可汗对密使道,在应水对七爷一见倾心,愿立七爷为可贺敦,与我朝从此世代为姻亲之好――”
“其心可诛!”林纵气得眼前发黑,浑身颤抖地回顾阿伍道,“去看看今日大营的书信到了没有,即刻拿来!”她深深吸了口冷气,定了定神,“夷离此举,无非是顾忌黑旗军罢了,朝廷圣明,想必不会随便答应。”
“七爷还不知道?”乐安常故作讶然,“晋王已经上书,只道楚王一位虚悬已久,如今长至节将至,楚王一脉却无人奉祀,愿以自己兄弟过继承爵,听说晋王兄弟熟悉弓马,早已几次上书来平州军前效力,倘若承爵,难道不能名正言顺接管黑旗军么?”
原来自己劳心竭力,在旁人眼中,却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林纵心底一片冰凉,唇边却不知不觉带出一丝笑意。
“七爷笑什么?”乐安常兴致勃勃地审视着她的神色。
“我只笑这世上多是痴心妄想之人。”林纵眉目间透出清澈的冷意,“你是,那些人也是。你胆子不小,也还算光明正大,我便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她抽剑在手,剑尖笔直地指向眼前平阔的苍原,“黑旗军是我的,平州是我的,日后夷离的草原,中原的天下一样会在我手里,嫣然,也一样在我身边!”
清朗锐利的声音如斩金断玉,乐安常一瞬间几乎被扑面而来的凛凛气势逼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呵呵,”他镇定心神,朝林纵慢慢露出一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懒洋洋的微笑,“七爷说得容易,日后什么样儿,谁知道呢?”
“说得对,日后自有分晓,”林纵冷冷一笑,“你今日的冒犯之罪,也到分了胜负的时候再一起算账。”
仿佛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似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七爷!”阿伍亲自捧着信匣大步过来,看到两人阴沉的脸色和林纵掌中雪亮的长剑,不由得声音也低了下来,“京里和大营里的急信,信使已经候在帐里,说周将军再三叮嘱,一定要亲口禀告七爷,请七爷即刻起身回营。”
林纵此刻已镇定下来将剑还鞘,借着火光把书信看过,见果然是东胡议和晋王请封这两件事,虽然周德威和审遇的语气重如千钧,林纵把信仔细读过,却突然微笑起来,向着阿伍道:“不过是些下三滥的小人伎俩,周将军多虑了。告诉信使,让他先回去,我还是九月二十七回营。”
“七爷!”
“不必多说,且让他歇歇,明日带信回去。”林纵紧了紧大氅,转身进帐。
“七爷。”乐安常仿佛此刻才回过神似的,追着林纵背后道。
“怎么?”
“提亲之事,”乐安常压低了声音,“七爷不必和二小姐提起,免得她平生烦恼。”
“我自然知道。”林纵怔了怔,冷然点头。
“谢过七爷。”乐安常朝林纵懒洋洋一揖而别,一会儿便消失在幽暗的夜色里。
林纵立在帐前,却突然觉得心口紧得难受。或者还是该不知不觉地杀了他――她摇了摇头,拂去心底翻涌的杀意:“非君子所为。”
“什么非君子所为?”嫣然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让林纵悚然一惊,她回过头去,正对上少女含笑的清丽容颜,“七爷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在想什么?”
“没事。”林纵松了一口气,转身进帐,任嫣然帮自己解下大氅和外袍,捧起碗热茶。
“嫣然,”她静静垂下眼睛,手指紧紧箍紧茶碗,声音却仿佛漫不经心似的,“有人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