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援朝坐车厢另侧窗旁,翻看书籍。
“小二儿……”有人在车窗下轻声叫。李援朝的头还没探出窗外,就见戴顶纸帽的叔叔笑嘻嘻地站在铁路道基上。他脸面黝黑,胡子拉碴。再生布棉制服已经多处糟烂,翘露黑灰色棉花;前襟袖口倒是油亮。脖颈套围枷板状圆环形垫肩,垫肩下棉袄肩膀处翻花般絮乱。劳动布裤膝处鼓大包,像是他的腿还没完全伸直。
“叔,你还好吧?你怎么、戴着这么个玩意儿?”
“挺好,这不就在你眼下,挺好吧?呵呵,”叔笑笑;左右看看,摘下墨汁涂黑的船形纸帽,“你是说、这个、纸叠的帽子吗?是牛棚、管理人员让戴的,他们年轻人嘛,喜欢逗个乐解个闷的;我也正好能戴上挡挡灰,无所谓……”叔把纸帽夹放腋下,右手在怀里掏摸。
“叔,你头发里全是细煤渣子。”他说,俯视,很清晰。
“劳动人民本色嘛……给你这块表,到林二师掌握个时间用;这可是块好表……”
“不。叔,我不要;这是部队奖励给你的战利品,很珍贵。以后发了工资,我买块便宜的…”
“唉呀!快拿着吧!”叔左手举表塞进来。
李援朝看见他左小臂上那条深深的伤疤,那是他四八年济南战役时负的伤,胸腹部也有伤疤,每逢阴雨天就作痛。
“李叔,你好!”王嫣燕来,笑脸,坐李援朝对面说。
他仰头眯眼思索道:“你是—?”
“王嫣燕,住在李援朝家的楼上。”
“王……楼上?想不起来了;可是、看着你、面很熟啊?喔——,”他慢吐音;眼睁开,嘴却抿住。“你、你是不是长征团的什么政委?在体育场那次……”
“对,那时候我们、与你们交过锋!”她直视他说。
他冷淡地看着她,慢慢从腋下摸索出纸帽戴上,扶压端正,低头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小当权派、漏网分子,李洪春,向红卫兵革命小将请罪!”
“你、你这是干什么?在阶级斗争的对垒中,咱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可现在…咱们是在日常生活中,是邻居,或者是熟人吧……”她涨红脸说。
“是。”他干巴巴答应,没抬头……
“王嫣燕,这是谁的、行李呀?怎么还扔在卡车上,没人管啊?”周校长在门口问,喘粗气。
沈处长在周身后露半脸,提人造革黑包,臂袖擦额汗。
她阻挡周沈投来的观察目光,起身探头看看,说:“那好像是……侯、什么的那个几大行李吧?走,咱们一起先把它们抬到车厢上来吧……”
李援朝探头窗外说:“叔,她走啦。”
“我不喜欢这个姑娘,这孩子、有政治疯颠症!”叔拿下纸帽抬头说。
“其实,她、人挺好的……”
“哼!挺好——?那次在体育场万人批斗大会上,我弄了个陪斗上场……啧啧啧!”叔不堪回首样摇摇头,接着说:“看看她漂亮文静的模样,抡起军用皮带来打人,比个小伙子还利害哪!老孙说见着她,腿都打颤儿呢……”叔说着侧脸扬颏,示意老孙在列车后头。
李援朝伸头后看,隔几窗口车下有位与叔衣着相似者:个子不高,消瘦,谢顶,戴圆框大眼镜,正仰脸与车厢里的谁说话。
叔看着车后说:“老孙的孩子也去林二师,是个胆小内向的小女孩子;你、尽力多帮帮她吧,挺难的……”
“什么挺难…”
呜——!对面南边传来响亮的火车拉笛声。叔回头张望:隔几股道岔,见一节车头缓慢向右行驶;喷出大团白汽冲上天,但没冲多高,就融化般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中。
一个穿制服的人,从两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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