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变冷,母亲打来电话嘱咐多穿些衣服,末了问我宿舍有没有备火盆。我告诉她这里送暖气,屋里很暖和。母亲虽然应道那就好,可话语间显然透着对暖气取暖的疑惑。毕竟,暖气之对于母亲,就好像火盆之对于北方人一样,只是个抽象的概念,也许一辈子也打不上一个照面。
在我的老家,火盆是每家必备的什物。一到冬天,家家都会从床铺下面拿出一个二尺见方的矮木头架子,上面放一个带耳的宽缘深腹的盆状物,在盆里点燃木炭,人围坐在四周烤火驱寒,家乡管这个叫着“生火盆”听起来容易,其实生火盆也是有技巧的。小的时候很顽皮,总爱把炭胡乱堆在一起,结果火盆老是烧不热。但只要母亲拿火钳拨弄几下,很快火盆里的炭就会烧得噼里啪啦响。我把母亲的手掰开,看看她是不是攒着什么神奇的东西。母亲告诉我生火盆要看节气:立春之前,烧着的炭在上面;立春之后,烧着的炭要在下面。这是因为立春之前地气下降,立春之后地气上升的缘故
木炭是由山里的木材烧制的,所以在火盆里再燃烧时就无烟无味。烧完的灰烬洁白如雪,有调节温度的作用:炭火太盛,可以用炭灰把炭掩上;如果冷了,把炭灰拨开,火又会旺起来。等到晚上睡觉前,用炭火把火封了,就不用担心余火不熄或者煤气中毒了。炭灰的作用不止于此,家乡的人还用它来腌制松花皮蛋,在很多治病的偏方里它是药引或者是一味药材。母亲常常在春天来临收起火盆的时候在嘴里念叨:“陈年的炭灰倒不得,倒了是要遭灾的。”也许正因为炭灰燃烧了自己造福了百姓,人们才会由珍惜上升到一种敬畏。记得老家厨房的门上贴着一幅敬灶神的对联:“炭黑火红灰似雪,谷黄米白饭如霜。”现在想来,这简单的句子里似乎蕴含着某种深刻的哲理。
火盆不仅让冬天变得温暖也让冬天变得热闹。母亲的手是如何不会停歇的,在火盆边一边看电视一边缠毛线对她也许是一种无比的享受。而平日少言寡语只知忙碌的父亲也会和我大战几个回合,得意间哼几句刘三姐的山歌。妹妹永远是火盆边的主角,时而帮母亲缠毛线,时而拿走我的棋子,时而又会偷偷地拿来红薯埋在炭灰里烤。间或,隔壁的大叔大婶会来串门,说说这家的故事,聊聊那家的新闻,爽朗的声音夹杂着会意的大笑抑或惋惜的叹息在清冷的冬夜回荡自家的柴米油盐,邻里的家长里短,平常人的日子就这样在火盆边时而红火时而晦暗。在老家有这样的说法:“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意思是除夕守岁,一定要把炭火烧得旺旺的,这样来年的日子才会红火。于是,忙碌了一个冬季的火盆以它最旺盛的生命力来辞旧迎新,而每家每户也被它感染得沸腾起来:男人擀饺子皮,女人剁饺子馅,老人捋着胡须看相声,小孩夹根木炭点爆竹一年的生活就在这一盆炭火中升腾成一种欢乐一种幸福一种美满!
在北方的冬天,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常常怀念那一盆炭火,怀念那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也怀念火盆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山上的木头不能再随意砍伐,所以木炭的价钱也就越来越贵。也许过不了多久,火盆就会被取暖器之类的取而代之,就仿佛那些被取而代之的似乎已经很久远了的日子。不能取代的也许只有心里那份木炭的情结,无论在哪里燃烧,终归会化为故乡的一抔炭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