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同食,远近高低各有不同,角色也就跟着不同。有逗哏,有捧哏,有拍巴掌叫好的。我自觉充当起拍巴掌的人,互敬过几轮酒,打过几轮哈哈,就当起看客,边吃边看他们聊。
没想到宴到一半,突然被坐首座的人点了名:“在座的,无论男女,都挺给面子,都干了三扎红酒,唯独坐我对面这位兄弟,只喝了一扎半,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靠,先生贵姓呀?我犯得着对你有意见吗?合着不是你买单,你就非要拉所有人陪你一起醉死?朋友帮我解释,说我酒量不佳。那人却依然不住地唠唠叨叨。我懒得听他啰嗦,拿着半扎红酒起身,与那什么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他没想到我这么干脆,愣了一下神,也就不再纠缠。
他们接着混战。
我看他们边拼酒,边胡扯,却也看出几分道道。为首之人,在同事当中,年龄最长,地位最高,但看样子,在公司已经是强弩之末,升迁的余地不大了。同桌后进,目前地位比他略低一级半级,但长江后浪,未来可期。所以那厮拼命摆出一副老大哥派头,借酒耍威风,要压别人一头。同桌都是人精,不会在酒桌上驳他面子,但也只是泛泛应酬,并不多搭理他。
酒桌的中心,其实在两位美女身上。
两裙装美女,一艳黄,一冰蓝, 一娇艳,一清冷。二人名片上的抬头不显眼,但都是上层身边的人。怪不得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二人转。
艳黄女子巧笑靓兮、美目盼兮,穿花蝴蝶般与众人打作一团,谁去敬酒,都干脆地酒到杯干,还主动出击,跑出去敬酒,一桌人,谁也没冷落。偶有浮浪人,说些双关语,调皮话,她都打个哈哈一笑而过,既给足对方面子,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我注意到,她虽喝了将近两瓶红酒,眼神有点迷离,但依然与所有人都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亲近,却不狎昵,让一桌男人无机可乘。
冰蓝的道行差点,和我一样,起身敬过一圈,就准备偃旗息鼓。没想到树欲静风不止,满桌男人又岂肯放过她,轮流找借口敬酒,虽然撒娇耍横,赖掉不少酒,但几轮下来,喝得反倒比艳黄女子多。到后来,站都站不稳,有人借着搀扶或凑近说话,搂腰抚肩,耳鬓厮磨,占了她不少便宜。
酒桌即江湖,道行深的,游弋其中,如鱼得水,像我这样呆萌的,只能自求多福。
酒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酒色财气乱说一通。先评价同僚,说某人当初进公司是给他们拎包的,唯唯诺诺,看不出一点出息,没想到近来突然发迹,已率先进入管理层。众人皆愤愤,各自灌闷酒一杯。又说同时进公司某人,仪表堂堂,能力出色,还有各种云山雾罩的背景,都以为他会很快发达。没想到中途翻车,进了局子。于是又浮一大白。
再说女人,某某青春靓丽;某某美人迟暮;某某相貌出众,可惜飞机场;某某身材劲爆,可惜五官平平。这些某谋都是他们的同事。满桌人评论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好像那些女子都是他们的禁脔。
又开始传绯闻,某某和某某有一腿;某某为了某某离了婚;某某和人开房,被录了像,差点丢了饭碗。一段绯闻一杯酒,不一会儿,又干了好几瓶红酒。
这时,一个没怎么找到机会说话,脸被灌得比红酒还红的家伙,突然神秘兮兮地冒出一句:“销售部的C总你们知道吧?当初他差点把一个女人推到山下摔死!”
众人连追问其详。
他见别人起了性,反倒开始搭起了架子,又呷了口酒,夹了口菜,这才笃悠悠的开口,先是一个俗气的开头:“我可是从来没跟人说过,你们也千万不许外传呀。传出去,C会跟我拼命的!”
以下就是红脸说的故事。
四五年前,总公司召集一批青年干部到安徽一座山庄学习,说是学习,其实就是给年轻人一个福利,让他们轻松轻松,顺便互相联络联络感情。临结束前,一群不同分公司的年轻人依依惜别,聚在一起吃饭,唱歌,折腾到深夜。红脸那天身体不舒服,提前退席,回房间洗洗睡了。正睡得天昏地暗,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一看,是同屋的C打来的。他本以为是叫他出去喝酒,没接,可电话像个发疯的孩子般叫个不停,他没好气得划开了电话,本想骂扰人清梦的C一顿,没想到,电话一接通,就传来C惊恐绝望的叫声:“L掉到悬崖下了,你快到后山凉亭来。”
大梦初醒,红脸脑子还是木的,又呆呆坐了一会,才呀的一声跳下床来。L是其他分公司的美少妇,未及花信,长着一双勾人的大长腿。可她怎么会掉下悬崖的?C为什么也在那儿?
红脸本想打电话给带队的领导,可又一想,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大半夜的,就这么打电话过去,万一是个误会,他岂不是要被骂死?
红脸忙起身穿衣,出门朝后山走去。山上没灯,只靠天上一轮孤月,几盏微星照亮。朦胧中,他如雾里探花, 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那座凉亭。
远远看到凉亭边有个身影,沿着山谷边沿两根石柱间的铁链来回打转,像只困在兽笼里的狼,正是C。红脸上前轻拍了C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被一下拍倒在地,而且瘫在那里,怎么也爬不起来。
红脸连拉带架,好不容易把C拖进了凉亭坐下。等C回过神来,忙问怎么回事。C已经完全没了方寸,支支吾吾了半天,红脸才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C和L本是老相识,异地重逢,二人心生欢喜。于是借着酒劲,跑到后山凉亭对月“谈心”。凉亭谈得不尽兴,又来到铁链上,也不知道二人是用什么姿势谈的,总之C一用力,L就一个倒栽葱,从铁链上翻了出去。
红脸伸头向栏杆外的山谷望去,只见下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隐约树影摇曳,风声呼啸。红脸被冷风一激,也变得和C一样煞白。忙道:“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然后通知领导。”
C猛地抓住红脸:“再等等,再等等,或许L会自己爬上来呢?你现在打了,我们俩的前途和家庭就全完了…就等半个小时,我求求你了。”
红脸和C是同一年进公司的,关系还不错,见C样子实在可怜,脑子一晕,就答应了。两人又回到L摔落的那段铁链那,徒劳的四处张望,但谁也不敢下去寻找。
铁链上锁着许多连心锁,都是往来的情侣锁在那儿的。时间久了,好些锁都透着铁锈铜绿。铁链好锁,心猿意马,却不容易锁住。
C又一下瘫坐在地上,许久,才幽幽道:“L刚掉下去,我脑子一片空白,就给你打了电话。等你来的那段时间,乱哄哄的冒出许多念头。我以前总抱怨,工作太累,薪水太少、孩子太皮,老婆太丑、情人又太烦。现在,要是L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就什么都不用抱怨了。”
红脸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C,像看着马上要走进刑场的人在忏悔。眼看着半小时就要到了,他正准备打电话报警。
身后山崖下突然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声音:“谁~来~拉~我~一~把?”接着,一只脏兮兮的手冒了出来。
两人大骇,复又大喜,连忙伸手把L拽了上来。原来L只掉落了几米,就被一棵大树给挡住了,她被震晕了,倒在灌木丛中。躺了半晌,才被山风吹醒,挣扎的沿着斜坡爬了上来。
仔细看看L,还好穿得厚,除了手上有点擦伤之外,身体看上去倒是没别的损伤。大难不死,三人都庆幸不已。L哆哆嗦嗦整理好衣裙,惊魂稍定,剜了C一眼,突然无厘头地冒出一句:“你们有酒吗?”
“喝酒?”
“喝酒!压惊!”
三人回到红脸和C的房间,他们房间里正好堆着一堆为会议准备的吃食,C翻出一瓶一斤半的古井贡,和L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干掉了一整瓶白酒。
然后L回屋睡觉。C也倒头就睡。红脸却被这对男女折腾得睡意全无,听着C的呼噜声,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红脸起床时,L已经随他们分公司的人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这个C以后肯定老实了吧?”我同学道。
“老实个P”冰蓝女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句,见众人都看着她,低头喏喏道:“我也是听人说的,C去年离婚了,说是把一个实习生肚子搞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