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中托举而上。“放开我!”我抗议道。我回头看去,圣像正倒在冰冷的冻土上,基督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睛瞪视着我。坚定有力的十指捧着我的面颊。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温暖而光明的房间里面,主人熟悉的面孔正俯视着我,蔚蓝的眸子中充满血丝“喝吧,阿玛迪欧,”他说“饮下我的鲜血。”我的头垂到他的咽喉,他的鲜血顿时喷薄而出,从他的血管里沸腾翻涌,直流到他金色长袍的领口。我把嘴唇覆盖在上面啜吸。那血液烧灼了我,我不禁发出一声叫喊。
“吸吧,阿玛迪欧,用力地吸!”我口中充满鲜血。我把嘴唇紧贴在他丝绸般光滑洁白的肌肤上,以免漏掉一滴。我大口吞咽着。在一瞬间,我似乎隐约窥见我的父亲正骑马穿过草原,他身穿皮革铠甲,腰悬宝剑,双腿微曲,破旧的棕色靴子紧贴着马镫。他向左边拐弯,在疾驰的白马上优雅地起伏身体。“好吧,你滚吧,你这个懦夫,你这放肆可恶的孩子,滚吧!”他目视前方“我早就祈祷过,安德烈,我早就祈祷过别让他们把你关进那肮脏的地下墓穴,那黑暗的大土坑!好吧,我的祈祷应验了,和上帝去吧,安德烈,你就和上帝一同去吧。和上帝去吧!”主人的面孔专著而美丽,宛如无数蜡烛摇曳的金色光辉中升起的一朵白色火焰。他就矗立在我身旁。我倒在地上,身体应和着血液歌唱。我头晕目眩地站起身来呼唤“主人。”他就站在房间的另一端,赤足静静地立在闪光的玫瑰色地板上,他向我伸出了双臂“到我这里来吧,阿玛迪欧,走过来,到我这里来,到我怀抱中休息。”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服从他的命令,房间里狂暴地旋转着令人目眩的色彩,我看到那追寻的三圣行进的行列“啊,如此逼真,如此的栩栩如生,”“到我这里来,阿玛迪欧。”“我太虚弱,主人,我快要昏厥了,我即将死于这辉煌的光明。”尽管如此,我还是一步步地向前走着。我一步步挣扎蹒跚,离他越来越近,终于跌倒在地。“就算是爬,也到我身边来吧。”他说。我攀住他的长袍,啊,我必须自己站立起来。于是,我伸手抓住他的右臂,终于站起身来,感觉那金色的布料正紧贴着我。我挺直双腿,再一次拥抱住他,再一次感觉到那鲜血的泉源。我畅饮起来。眩金的鲜血泉源涌入我的五脏六腑,贯穿我的四肢。我感觉自己宛如泰坦巨人。我把他压在身下“给我吧。”我低声说“给我吧。”鲜血源源不绝地涌到我的唇边,流下我的咽喉。他那冷如大理石的手似乎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的挣扎跳动与瓣膜的张翕开阖,他的鲜血侵入时发出潮湿的声音,而瓣膜正急速地拍打,仿佛热切地欢迎它们的进入并化为己用。我的心脏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悍,我的血管仿佛成为刀枪不入的钢铁渠道,输送着这强有力的液体。
我倒在地上,他站起来,俯视着我,向我伸出双手。“站起来,阿玛迪欧,来吧,过来,到我的怀抱里来,继续。”我哭泣,淌下红色的泪水,双手也沾染着鲜红的颜色“帮助我,主人。”“我正是在帮助你,来吧,用你自己的力量寻求它。”我凭籍这股新的力量站起身来,仿佛人类能力的极限对我来说已经不复存在,像是绳索和锁链一样被我轻易挣开。我扑到他身上,扯开他的长袍,想要找到伤口。“你自己制造一个新伤口,阿玛迪欧。”我咬住他的肌肉,刺穿了它,鲜血顿时喷入我的嘴唇。我把嘴紧贴在上面。“让我吸吧。”我闭上眼睛,只看到那片广袤的荒原,荒草摇曳,天空湛蓝。我的父亲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一小队人。我也是那群人之中的一个吗?“我早就祈祷过你能脱逃!”他大笑着向我呼唤“啊,你做到了。你他妈的,安德烈。去你的尖牙利齿,去你的魔术般的画技,去你的吧,你这毒舌的小崽子,滚吧。”他大笑不止,向前疾驰,荒草在马蹄下纷纷践倒。“父亲,看啊!”我挣扎着叫喊,希望他看到废弃的城堡残存的石头遗迹。但我的口中充满鲜血。他们说对了,费奥多王子的城堡已被摧毁,他本人也早已与世长辞。父亲的马儿蓦然高昂前蹄,越过蔓藤丛生的石堆。
我一惊,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大理石地板竟然是如此的温暖。于是我以双手支地站起身来。地板上密集的的瑰红色图案是如此浓郁深沉而美妙无比,绝美的石块仿佛由清水冰凝而成。我凝望着它的深处,目不忍释。
“站起来,阿玛迪欧,再来。”啊,这一次我轻松地爬了起来,投身他的臂弯与肩膀。我划破他颈上的肌肤,畅饮不休。鲜血冲刷着我的全身,令我晕眩震撼,仿佛再次置身体外,窥见自身的形容。我看见我作为男孩的躯体,四肢俱全,我就是寄居在这个躯体里面呼吸着外界的温暖与光明。我的头颅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多孔的器官,可以看,可以听,可以呼吸。我是在以无数强壮而微小的嘴巴呼吸。鲜血充溢了我,我再也喝不下了。
我站在主人面前。他面容虚弱疲惫,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痛苦神色。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他作为人类的真实皱纹——那是柔软而无可避免的褶皱,堆积在他庄严宁静地阖起的眼角。他的长袍在熠熠闪光,光辉随着他的细微手势在布料上流溢。他在指点,指点着那幅三圣贤之旅。
“你的灵魂与肉体从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说“通过吸血鬼的视觉,触觉,嗅觉与味觉,你将重新了解这个世界,不再走向那土地之下暗黑的巢穴,而是向着那无尽的光荣张开双臂,感知一切上帝以其无边的恩典,假手凡俗人类所缔造的无比光辉的奇迹。”画面上遍身罗绮的人流仿佛在缓缓行进。再一次,我仿佛听到马蹄践踏着柔软的泥土,穿靴子的脚拖沓地走动;遥远的山麓里,猎犬们欢蹦乱跳着。衣饰灿烂的人群穿过开花的灌木丛林,使得枝条摇曳震颤,花瓣也为之簌簌零落。动物们在茂密的丛林里无忧无虑地嬉戏。我看到那骄傲的洛伦佐王子跨在坐骑之上,以和我父亲一模一样的姿势,转过他年轻的面孔凝视着我。猎人们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奔驰在白色岩石的峭壁上,猎犬在他们身边踊跃地跑来跑去整个世界就是这样在他身旁不疾不徐地流逝。“永远消失了,主人,”我说,我的声音圆润洪亮,回荡在我视线所及的所有空间。“你说什么,我的孩子?”“俄罗斯,那广袤的荒原,大地母亲潮湿的怀抱里暗黑,可怖的巢穴。”我四下张望。轻烟从烧灼摇曳的蜡烛上升起,烛泪流过镂刻精美的的烛台,直落到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地板。地板就像海洋一样,突然之间变得透明柔软,有如丝绸;天花板上绘着的云朵绽放出宽广柔美的蓝色光辉,仿佛发散着隐隐迷雾。那是温暖的仲夏时分,大地与海洋交汇之处升起的氤氲雾气。我再次端详着那幅画,我向它走去,用手去触摸,仰望着山峰上的白色城堡,精心修剪的树木,那片壮丽无比的宏伟荒原亦耐心地静待着我那迟疑而纯澈的视线。
“够了!”我低声说。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那些外国巫师深黯的金棕色胡髭,白色的马儿头颅上闪动的光影,引路的秃顶男人,曲颈的骆驼以及被人们无声的步履碾碎的繁盛鲜花。“我全身心都感受到了。”我叹息着闭上双眼,倚在画前,在心中完全回想起了我曾经亲手所绘的穹顶与墙壁。“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我看到了。”我低语。我感觉到主人的手臂环绕在我的胸膛,他亲吻着我的头发。
“你还能看到那玻璃的城市吗?”他问。“我可以创造出来!”我喊道,把头依靠在他的胸前。我睁开双眼,狂热地描述着我所渴望的那些美丽色彩,让那泡沫般虚幻的玻璃高塔从我的想象中升起,直到塔尖直入云霄。“就是这样,你看到了吗。”我颤抖而痉挛地大笑着,向他描述那些碧绿,鹅黄与蔚蓝的塔尖,它们闪烁不定,辉耀,摇曳着恍若天国般的光辉“你看到了吗?”我大声叫道。“不,我没有,但是你看到了,”主人说“这就够了。”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我们穿上黑色的晨装。一切都那么轻松,一切重量和阻力对我似乎已经全部消失。我好像只需把手放在紧身上衣上,扣子就会自动扣上。
阶梯在我足下飞快地消逝,我们冲进暗夜之中。
攀上泥泞的宫墙简直轻而易举,只要把脚交替着蹬在石头的裂隙就可以了。我用手扶着墙壁上丛生的蕨草或藤蔓保持平衡,摸触着窗栏,打开了窗子,一切都很轻松,我毫不费力就把那沉重的金属窗格子卸了下来,扔到脚下波光粼粼的绿水之中,目睹它沉浸下去,被河水瞬间吞没,泛起弧光,一切简直美妙之极。
“我亦沦没。”“那么来吧。”房间里的男人从书桌旁边站起。他脖子上围着御寒的羊毛颈套,黑色的长袍上绣着珍珠,以金线滚边。这是一个有钱人,银行家,佛罗伦萨人的朋友,对于账面上的损失他毫不悲伤,反而一边嗅着黑色墨水的味道,一边算计着从那些在密室里面被刀剑和毒药杀害的客户手中能够赚到的收入。他是否知道正是我们做了这件事情——我们——在这寒冷冰封的冬夜,从四层高的窗口降临的不速之客,身穿红色披风的男子和琥珀色头发的男孩?我攫住他,就像攫住我年轻生命里曾经有过的爱人。我解开他颈上环着的羊毛,露出可供我尽情饕餮的动脉。
他求我停止,向我出着高价钱。而主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从始至终,他的双眼只凝望着我。我则完全不理会那男人的求恳,只是全心体会着那巨大的悸动,来自无法抵御的静脉。
“啊,先生,我必须拥有你的生命。”我低声说“窃贼们的鲜血格外强悍,是不是,先生?”“啊,孩子,”他哭了起来,全身簌簌颤抖,几乎崩溃“上帝就是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来伸张正义的吗?”他的血刺鼻,辛辣而恶臭,浸透了葡萄酒与食物中香料的气味。我不及用舌头舐下的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在灯光下几乎是绛紫色的。我只一气喝了一大口,就感觉到他的心脏停顿了。
“放松点,阿玛迪欧。”主人低声说。我放开了他,他的心跳顿时恢复。
“对,就是这样,慢慢地喝,慢慢,慢慢地。让心脏自动将血液向你涌去,对,对,用你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这样他就不会感觉太痛苦。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注定将要承受死亡的噩运,这已是他所忍受的最大的痛苦。”我们并肩走在狭窄的码头,我望向那奔腾歌吟的河流,它一路冲破重重险阻,不舍昼夜地流向远方的大海。我不禁目为之眩,但却完全无需保持平衡。我们来到一座废弃的小宫殿前面,它正对着一座高耸的石头教堂的拱门。大门被闩住,所有的窗口一片漆黑,所有的门紧锁。黑暗,静谧。
“再来一次吧,我可爱的人,为了我所能带给你的力量,”主人用双手俘获了我,用他那致命的獠牙刺穿我。“你会欺骗我吗,你会杀害我吗?”我低声说,再度感到无助。我的超自然之力尚未强大到可以摆脱他的控制。鲜血如潮汐般从我体内源源而出,我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摇摇晃晃,我的腿也开始不听使唤,好像我是一个悬丝木偶。我挣扎着保持神志清醒,推拒着他。但这股洪流还在继续从我的每一根血管汩汩而出,不断地向他涌入。
“好,再来一次,阿玛迪欧,把它从我身体里吸回去。”他狠狠地给了我当胸一拳,我几乎跌倒在地。我虚弱地向前倾去,最终抓住了他的披风,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左臂紧紧抱住他的颈项。他向后退却,浑身僵硬,使我难于动手。但我意志坚决,满心挑衅,一心想要好好嘲笑他的课程。“非常好,我亲爱的主人呀,”我再一次撕裂了他的肌肤。“我拥有了你,阁下,我要吸干你的每一滴鲜血。除非你快快地,快快地逃跑。”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也拥有了细小的獠牙!他温柔地大笑起来,这令我更加快乐——我正在用我全新的獠牙在这放声大笑者身上饕餮。我用尽全身之力,想把他的心脏从胸膛剜出。我听到他叫了出来,接着发出惊异的笑声。我开怀畅饮他的鲜血,以至于吞咽的时候喉间发出嘶哑粗鄙的声音。
“来吧,再叫一次给我听。”我低声说,贪婪地吮吸着鲜血,用我锋利的长牙撕裂伤处,现在我也拥有了着长长的獠牙,可以用来杀戮“乞求宽恕吧,阁下!”他的笑声真美啊。我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听到他那无助的笑声,看到他竟双膝跪倒在地,在我面前静默无声,不得不抬起手臂推拒着我,这真令我心里充满无比的喜悦与自豪。
“我再也喝不下了!”我宣布,倒在一堆石头上。冰冷的天空凝固为沉沉黑色,散布着白炽的星辰。我抬头仰望,身下硬硬的石头硌着我的头和后背,感觉很舒服。此刻我不再去想忧虑那泥土与阴湿,不再有疾病的威胁。再不去想那可怖的死亡是否将在某个夜晚悄然降临。也不去想是否会有人从窗户中窥见我们,时光的流逝已不再重要。请看看我吧,群星,正如我仰望你们。
宁静地闪烁在天幕,这小小的天国的眼睛呀。
我开始了死亡。我的胃里感觉到一阵龟裂的痛苦,接着下行到小腹。
“此刻,你体内残余的全部属于普通男孩肉体的部分都将消失,”主人说“不要害怕。”“没有音乐吗?”我低声说,翻过身来环抱着躺在身边的主人,他一手支颐,一手将我向他拉去。“要我给你唱首摇篮曲吗?”他柔声问道。我从他身边移开,排泄着污秽的液体。我感到一种本能的羞耻,但这感觉在慢慢消失。他抱起我,一如既往地轻而易举,让我的头颅依偎在他的肩头。四面八方的风在我们耳边呼啸。
突然间我感觉到亚得里亚海冰寒的海水,我发现自己正在浩瀚的大海中央不停发抖。大海充满鲜美的盐的气息,丝毫不具威胁性。我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孤身一人,完全迷失了方向。这里位于里多岛附近,离威尼斯很遥远。我向主岛望去,我的视线可以穿透过那些巨大的锚在港口的船只,无比清晰地望见ducale宫殿里面燃烧的火把。喧嚣的声音从黑夜的港口升腾而起,就好像我偷偷地潜游到船只中间——尽管我并没有。我以巨大的力量倾听着那些声音,我可以分辨出其中任何人的言语,听得到他们在黎明前发出的低声,我一个声音接着一个声音地听去。
当疼痛消失之后,我浮上水面,仰望天空,感觉身心受到了净化,此时,我再不想孤单一人。我转过身躯,毫不费力地地向着港口漂游,到了船只停泊的地方就潜入水下。
我竟然可以看到水底,这真让我大吃一惊!此时我那吸血鬼的眼睛已经适应一切,可以看到水下巨大的锚泊在泥泞的水底,以及大船那坑坑洼洼的底部。水下竟然别有洞天。我真想亲自去探索一番,但我听到了主人的声音——不是我们所谓的心灵感应,而是他的喉咙所发出的声音,温柔地召唤着我回到宫殿去,他在那里等待着我。我脱下散发着恶臭的衣物,赤裸着身体浮出水面,在寒冷的黑暗中向他飞奔而去。此时这寒冷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当我终于看到他时,我张开手臂,向他微笑。
他张开手里的毛皮斗蓬迎接我,用它擦干我的头发并将我包裹。
“你已感受到了这全新的自由。你的赤足不会被寒冷的石板冻坏,如果你受了伤,你那富于弹力的皮肤会马上自我痊愈,黑暗里的小动物再不会令你惊怖,疾病也不能伤害你分毫。”他不停地亲吻着我“能引起大瘟疫的毒血只能成为你的养料,你那超自然的身体自会将它净化吸收。你已是如此强大的生物。但在你胸膛深处,就是我的手指抚摸之处,这里仍然是你的心,你那颗人类的心灵。”“真的吗,主人?”我快乐而顽皮地问道“为什么仍然是人类的心灵?”“阿玛迪欧,你难道感觉我不是人类吗,你觉得我很残忍吗?”我的头发几乎是立刻就干了。我把那厚重的毛皮斗篷披在身上,和他手挽手地走过广场。我对他的问题不知如何做答,他停下脚步,再一次抱紧了我,如饥似渴地亲吻着我。
“你爱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爱,”我说“就像此刻我爱着你一样,”“啊,是的,”他说,他粗暴地拥紧我,吻遍我的咽喉与肩膀,接着吻着我的胸膛。“现在连我也不能伤害你了,我抱着你的时候再不会因为意外而伤害你的性命。你是我的,来自我的骨肉与鲜血。”他停了下来,泪流满面,却不愿让我看到。他转过身去,我鲁莽地伸手想将他的脸扳过来。“主人,我爱你。”我说。“要小心,”他甩开我的手,对自己的泪水感到很不耐烦。他举手向天“如果你小心提防,你就永远能够知道黎明到来的时间。你感觉到了吗,你可听到鸟儿的啼鸣?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鸟儿在黎明之前唱起歌声。”我心里突然浮现起一个阴暗恐怖的意向,在那基辅修道院的地穴深处,我曾怀念过鸟儿的啼鸣。我曾和父亲骑马走过树丛,来到开阔的草地狩猎,我曾经深爱过鸟儿的歌声。如果不是为进行那令许多人都有去无还的危险之旅,我们才不会在那座基辅河畔简陋的小屋里久久停留。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置身这无比美好的意大利,这甜蜜的serenissima。我拥有了我的主人,以及这伟大的变形,绚丽的魔术。“我正是为此才驰马越过荒原,”我低语。“正是为此,他才在最后一天里将我带出修道院。”我的主人悲伤地注视着我。“我希望如此,”他说“在过去,当你的意识对我开放的时候,我可以从中了解你的过去。但它现在已经关闭。这是因为我把你变成了和我一模一样的吸血鬼,我们不再能够了解彼此的想法。我们太相近了,以至于每当我们试图一言不发地与对方交谈,共同的血裔就会在我们的身体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我将再也不能见到那些地下修道院威严的形象。它们曾在你心里无比辉煌地一再闪回,却总是伴随着近似绝望般的痛苦悲伤。”“是的,绝望,但现在一切都已逝去,如同被撕下的书页飘散在风中。就是这样,随风而逝。”他催促我快走,我们没有回家。这是后街上的另外一条路。“我们正赶往我们的襁褓,”他说“我们的巢穴与坟墓。”我们步入一座废旧破败的宫殿,里面只有几个一贫如洗的房客正沉沉酣睡。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因为我早已被他培养出了对奢华的嗜好。我们很快进入一间地下室。威尼斯地势低而潮湿,通常是不能建地下室的。但这里确实就有一个。我们沿着石头台阶拾级而下,穿过一座以一人之力绝对无法开启的青铜大门,直到尽头一座墨黑深黯的房间。
“就是这个把戏,”主人低声说“以后你变得更强大,也能做的来。”我听到一阵咯吱乱响,有一小股气流掠过,我面前顿时一片光明,他手里执着火把,这是他以纯粹意志之力点燃。“你的力量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世纪复一个世纪的增长,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你的力量将多次发生奇迹般的飞跃。仔细地检验它们,保护并且善用你的力量。不要避免使用你的威力,这就像一个凡人男子限制自己的力量一样愚蠢。”我颔首,入迷地凝望着那团火焰。我从未在火焰之中发现如此丰富的色彩,这真令我目不忍释。尽管我知道,火焰是一种能够摧毁我的物质,他曾经这样地告诉过我,对不对?他做了个手势,我开始观察这房间。
多么豪华的房间啊。它竟由黄金砌成!就连天花板也是金子的。房间正中有两尊石棺,每一个都呈现为一座优雅的古老雕像形状,庄重而无比严峻。我慢慢走近,发现那是两名头戴盔甲,身穿长袍,腰悬重剑的骑士。他们戴着手套的手阖为祈祷的姿势,双目紧闭,陷入永恒的长眠。它们被镀满黄金与白银,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宝石。腰带上饰着紫水晶,长袍的颈项里嵌着蓝宝石,黄玉在剑鞘上明晃晃地闪耀。
“这巨大的财富不会引来盗贼吗?”我问“我们就随便地躺在这废旧的房子下面是否安全?”他放声大笑。“你已经开始教导我要小心谨慎了吗?”他笑道“真不错的反唇相讥呀。没有任何窃贼有本事来到这里。当你打开大门的时候,你并没注意到你的力量已经有多大。既然你那么担心,就看看吧,我已经在我们身后拴起门闩。看,你能不能举起棺材的盖子。来试试看,看看你的力量能否平息你的担心。”“我并不是想要顶嘴,”我抗议道“感谢上帝你笑了起来。”我举起棺材的盖子,把较低的一端推到一边。我知道这石头一定很重,但我做起来毫不费力。“啊,这下我知道了,”我温和地说,对他天真无邪地灿烂一笑。棺材里面铺满了华贵的紫色软缎。“到你的襁褓里去吧,孩子,”他说“在等待太阳升起的时候不要恐惧,当它降临的时候,你已安稳入眠。”“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吗?”“不行,这张床是我早就为你准备好的,我就栖身在你旁边的狭小棺椁,它不够装下我们两个人。但我现在拥有了你,阿玛迪欧啊,请赐予我你最后的如雨般的亲吻,啊,对,对,我心爱的,甜蜜的——”“主人,永远别让我惹你生气,别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