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却依旧风平浪静地继续着每日的演出。“牡丹棚”班子里的人从来不会对外讲解他们的剧目,除非花钱进入那神秘的彩缎大棚内部,否则,没人知道里面演了些什么。而那些花钱进去的人,出来后却只剩下了对表演的夸奖,当别人问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们却只是神秘地怂恿提问者自己进去看一看,他们保证,绝对超乎任何外面人的想象。
对“牡丹棚”心怀怨恨的人最终把主意打到了账房先生身上,那个孤老头子不但古怪而且狡黠,对于彩棚从来不愿多说一句。但是两瓶酒下肚后,他的表达欲望开始不受控制。可惜,定下这条计策的人们其实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因为账房说的话颠三倒四,而且荒诞不经。他时而提及幕帘后人不能见的“大菩萨”,时而说演出之前所有人都要朝空空如也的台上跪拜,而正式开戏时班主则会请出一顶包裹严实的轿子在众目睽睽下绕行舞台一周。他还说,这个班子曾经凭空多出过一个演员,所有的人似乎都把她当作旧相识。唯独账房自己怎么都记不起班里什么时候进来过这么一个人。
这场可笑的谈话最后以账房先生不胜酒力而结束,几天后那孤老头子就在汴河中结束了凄凉的一生。只要看是过他喝酒样子的人,谁都不会对他酒后失足抱有什么怀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而“牡丹棚”的辉煌,则只剩下了最后一年。
九个月之后的冬至,北瓦发生了一次原因不明的大火,几乎所有的勾栏都受到波及,连带卖果品点心的小贩亦有损失。火灾中心的“牡丹棚”,则全部付之一炬,除了舞台后那半片青砖墙外,什么都没剩下。惨案现场留下了三十多具半烧化的尸体,“牡丹棚”的成员悉数罹难。现场还有一具尸体,经辨认是与“牡丹棚”有宿怨的另一家勾栏班主,大火是不是出自他之手,已经无从得知。
“牡丹棚”最后留给汴梁的,就只有那一小片矗立在灰烬之中的青砖残壁。它的前方,原本就是舞台,它就站在班内伶人日常跪拜的方向。早先悬挂其上的一大块彩绸已经灰飞烟灭,露出了青砖上那本来被遮住的图案。
“被火烧得黑一块灰一块的墙面上,画着一颗大眼睛,当时已经斑驳难辨了。开封府尹看到眼睛之后似乎受了极大的震动,他连发了几夜恶梦,最后差人将残墙推倒,青砖被一块一块地小心收起,装进袋子秘密地埋到了汴梁各处,另有一些被虔诚地请入庵观,常年接受供奉。另外,府尹大人还请来僧道,在废墟做了四十九天法事,主持法事的高僧静果将随身携带多年的念珠埋入瓦砾之下,从那一刻起,他开始了一次直到生命终点的闭口修行。静果在第三年入春之前染上风寒,不治而亡,而北瓦,虽然修缮一新再次开张,却因为层出不穷的闹鬼流言,最终走向没落……”
“对了,”剑九讲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据说,那家班主与我本家,也姓史。”
“我还以为你姓剑。”道人装出一副吃惊模样。
剑九听了道人的揶揄又好气又好笑:“世上哪有姓剑的?我大号叫史太平。”想了想,他又说:“你别看我现在起了个武夫名字叫剑九,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
显然,他对道人刚才的玩笑有些不满,也许剑九这样的武人碰上杨霜这样的书生,总会忍不住要逞一下能,他接下去强行把话题转为他弥足珍贵的求学经历:“念书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李白那首《赠汪伦》,我现在还背得出。”然后他就真的背了起来:“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背完之后他还意犹未尽咂咂嘴,一脸陶醉的样子。
周问鹤在身后看着他,等到背完,没好气地奉上一句:“李白是被汪伦用桃花美酒匡到泾县桃花潭的,到了那里发现既无桃花也少美酒,但是难却汪伦盛情,只得挥毫写下了这首应酬之作。”
剑九正酝酿着一肚子儒雅,被生生泼了一盆冷水,当然很不高兴,他没好气地白了周问鹤一眼:“你又怎么知道?”
道人不愿与他争执,急忙赔上笑脸,只用很低的声音自己咕哝了一句:“他亲口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