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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伊尔走到泰尔斯身前,欢迎客人似的,手臂顺势一摆。
王子惊奇地发现,不止何时,桌上的餐点和餐具排得井然有序,餐盘里的菜品布置得别有美感(完全看不出被人试过毒的样子),连自己身上的餐布和领子都围得工工整整,角度恰好。
甚至到了他只要稍动一寸,就会破坏这片美感的地步。
“而陛下非常重视您的卫队,基本上,在您身边的二十五人里,禁卫六翼都有人手。”
多伊尔无视着泰尔斯发愁“该从哪里吃起”的表情,掰着手指列举:
“格雷·帕森勋爵,除开马略斯,您身边就数他级别最高,是刑罚翼的次席刑罚官,跟他的长官一样,基本上就是人见人怕的类型。”
“德沃德·史陀,后勤翼的大爷——别瞧那大爷一脸笑容,其实满肚子坏水,如果他想在伙食里整你……”
多伊尔叹了口气,轻笑地耸耸肩。
“而您昨天见过嘉伦·哥洛佛了,马略斯身后那个棕色头发的家伙,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连翼堡伯爵都敢怼。”
你自己也是吧。
泰尔斯在心底里暗暗道。
多伊尔没注意到泰尔斯的脸色:
“哥洛佛是先锋官之一,顺便一句,那家伙是个面瘫,不哭也不笑,我们私下里都叫他‘僵尸’。”
“听说僵尸的祖父曾在王室卫队服役,官儿还不小。”
多伊尔眨了眨眼:
“所以他从小耳濡目染,懂很多王室卫队里的门道——甚至还知道多年以前旧卫队的秘闻。”
这个词组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
“旧卫队?”王子追问道。
“是的,”多伊尔扫了一眼桌面,发现没什么地方可以再调整之后失望地收回目光: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里的那支王室卫队。”
泰尔斯神经一紧。
“虽然,宫里的老人们都不愿意提当年的事,问了也不说,几乎就是禁忌……”
泰尔斯脸色一黯:
“是么。”
不过多伊尔倒是仰起头来,语含感慨:
“但是据说啊,在先王艾迪统治的数十年里,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那支传奇的旧王室卫队都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鼎盛巅峰。”
泰尔斯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去。
“不说其他,光是个人武力,他们拥有的极境高手就比任何年代的卫队都多。”
说到这里,多伊尔双目放光,仿佛在唱着吟游诗:
“有人不动则已,攻若雷霆,制敌无需第二击;”
“有人狼行千里,阴诡难测,白昼杀敌不留踪;”
“有人一刀在手,人头滚滚,血战三宿步不移;”
“有人千步之外,振臂张弓,箭下亡魂难落空;”
多伊尔呼出一口气,满面向往:
“最夸张的是,传说彼时的卫队,甚至有人能以一敌百,以寡撼众,纵千军万马,莫奈之何。”
多伊尔的语气平缓下来。
以一敌百,以寡撼众……
纵千军万马……
泰尔斯想起那个威势十足,却摇摇欲坠的孤独身影,出神了刹那。
“是么。”
泰尔斯眼珠一动:
“那么,现在的卫队呢?”
“现在?”
多伊尔眨了眨眼,嘴角一弯。
“而现在,卫队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血色之年后重组的,您知道,民生凋敝,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不好过,而战场和军队里锻炼出的超阶好苗子,也早就被新崛起的三名帅网罗走了。”
“我倒听说,现在的首席先锋官施泰利是极境,可他又没什么出名的战绩……因为极境这玩意儿,除非你真正硬撼过另一个极境,其他人才会承认你也是,否则……”
多伊尔耸耸肩,眼里的向往化为遗憾。
“可惜了。”
“真希望我生在那个时代,能见到空前强大的卫队盛况,能与那些失落了的传奇高手过招,那就好了。”
但多伊尔随即摇摇头。
“不,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那也是一支耻辱的卫队。”
泰尔斯眼神一动:
“耻辱?怎么说?”
多伊尔微微叹息:
“您不知道吗?同样是那支卫队,血色之年里,他们保护不力,调度不佳,进退失据,最终失陷了复兴宫。”
“也亲手葬送了……王室卫队最好的时代。”
保护不力,调度不佳……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据说,”多伊尔满脸复杂,不知是不屑还是无奈:
“只是据说啊——那一批卫队里,甚至还有人里通外敌。”
里通外敌。
泰尔斯的拳头越握越紧。
“守望人。”
多伊尔一怔:
“什么?”
泰尔斯抬起头,认真问道:
“你刚刚说,马略斯是一年前,从指挥翼里被提拔为守望人的。”
“这个职位,属于六翼里的哪一支?”
“具体职责是做什么的?”
遇到这个问题,多伊尔也愣了一瞬。
“守望人?”
他皱皱眉头:
“说实话,我在卫队的前八年里,压根儿就不知道这职位存在过,直到马略斯升官。”
“但队里有猜测,你知道,守望,守望嘛,所以我们猜这是个待在黑暗处,秘密守护观望的角色……”
说到这里,多伊尔目光一转,语带戏谑:“比如说贵人们私下里去红坊街,不方便带护卫官的时候,守望人就偷偷跟着,等在床边……”
泰尔斯原本还听得很认真,直到感觉出不太对劲。
看着泰尔斯的表情,多伊尔挑了挑眉毛:
“对了哦,公爵大人,您今年还小,但你知道红坊街吗?”
红坊街?
不等泰尔斯回答,多伊尔就竖起食指,嘿嘿笑了起来:
“噢~哦,一看就没去过!”
“没关系,改天得空了我带您去玩——”
就在此时。
“多伊尔。”
清晰却洪亮的嗓音。
那一秒,多伊尔完美地住口、转身、泛笑、鞠躬,一气呵成:
“哦看看谁来了,马略斯勋爵!嘿呀,还有你,僵尸——我是说哥洛佛先锋官!”
多伊尔一脸热情地张开双臂,毫无尴尬之色地看向第三人:
“欢迎,卡索伯爵!”
果然,守望人马略斯和先锋官哥洛佛出现在门厅处,而基尔伯特跟在他们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泰尔斯两人。
泰尔斯只报以尴尬的微笑。
马略斯露出完美而淡然的笑容:
“多伊尔,听说你对红坊街很感兴趣?”
“哦,你说这个啊……”
多伊尔一脸“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恍然道:
“当然,我刚刚在为泰尔斯公爵普及一些,嗯,他这个年纪应该知晓的——常识。”
常识?
泰尔斯叹了口气,默默地别过头去。
“常识?”果然,马略斯勋爵眯起眼睛,他身旁的哥洛佛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正是。”
多伊尔毫无愧色地转向泰尔斯:
“地理常识。”
“关于永星城的行政区划,大人,我们刚刚说过的,红坊街靠着临河街,隔开西环区和下城区……”
马略斯和哥洛佛对视一眼,一方淡笑,一方不屑。
而泰尔斯只能惊叹地看着多伊尔,心中涌起无尽佩服。
几分钟后,泰尔斯终于拿上刀叉,得以进餐,而马略斯等人默默离开,只留下基尔伯特欣慰地看着王子。
“很高兴看到你跟丹尼相谈甚欢,公爵大人。”
泰尔斯无奈地笑笑,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破坏了被摆得完美无瑕,堪称艺术的主餐。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基尔伯特开怀而笑:
“放松,殿下。”
“无论马略斯、哥洛佛还是多伊尔,他们都是‘七侍’出身,并非一般的地方贵族,你父亲相信他们。”
泰尔斯叉起一片肉,嗯了一声:
“七侍?”
基尔伯特点点头。
“终结之战时,复兴王身侧有着七名扈从,吟游者们合称他们为‘璨星七侍’。”
外交大臣再次端起那种讲解故事的语气,虽然没有普提莱那么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但胜在平铺直叙,直接简单。
“建国后,他们扎根中央领,获封从子爵到男爵不等的爵位,成为国王领地内的直属封臣,而他们的家族也成为璨星王室的有力臂助。”
“六百年了,虽然时过境迁,成员也有更替,但每个时代,璨星最亲密信任的封臣们,按习惯依旧被称为‘璨星七侍’——虽然有时候会超过、有时会少于这个数字。”
“除了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之外,璨星七侍也是王室卫队里的常客,近百年来尤其如此。”
近百年来……
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字眼。
“论地位和影响,他们也许不如十九贵族,但是论起对您家族统治的助力和意义,七侍绝对犹有过之。”
基尔伯特认真地道:
“所以,维持好与直属封臣的……”
可王子打断了他。
“那百年之前呢?”
基尔伯特眼神一动。
泰尔斯咬住一片肉排:
“西荒公爵告诉过我,他有位伯祖父,很久以前也在王室卫队里效力,甚至力助我的祖父登上王位。”
泰尔斯咽下一口,凝视着眼前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肉排:
“所以,基尔伯特。”
“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的人,是什么时候,渐渐从国王最信任的亲卫,从王室卫队里……绝迹的呢?”
————
大厅之外的门廊。
“怎么样?”
守望人马略斯背着手漫步向前,而多伊尔则缓缓跟在他的身后。
多伊尔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不知道。”
“不像人们吹得那么神奇天才,某种程度上,还有些……呆头呆脑的?”
马略斯从鼻子里哼了一个升调:
“呆头呆脑?”
“怎么说?”
多伊尔瞥了一眼身后,拽了拽嘴角:
“为人轻信,毫无戒心。”
“我只是随口扯了几句缅怀过往的话,我们的星湖公爵就……”
他耸了耸肩,淡淡地笑道:
“刚刚一会儿的功夫,我都快把他全身摸遍了。而他怀里的那把匕首根本保护不了他——我能在几秒钟里就扭断他的脖子。”
“我都在奇怪——他是怎么在打打杀杀的北方佬手里活下来的?”
马略斯表情不变,嗯了一声。
“真的?”
多伊尔舒了口气,眯起眼睛:
“我这么说吧,如果那是位公主……”
他眼含戏谑:
“那这会儿……她早就红着脸,躺在我怀里学猫叫了。”
马略斯皱起眉头。
多伊尔想起了什么,嘻嘻一笑:“当然,如果他真是女孩儿,那这性格还蛮可爱的。”
马略斯呼出一口气。
“你就是不肯消停是么。”
“王都里,还有哪位纯情少女没被你祸害过?”
多伊尔吹了个口哨,眼珠一转:
“嗯,还是有那么几位的。”
马略斯弯了弯嘴角。
“回岗吧,”守望人的表情恢复了淡然,语气也严肃起来:
“还有,别再玩了,你在保护的是……”
多伊尔举起手。
“当然当然,安心吧,”金发的卫队护卫官嬉笑一声,转身离去: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重要——王国血脉,星湖公爵。”
“无论是对王室,还是对我们而言。”
多伊尔的身影渐行渐远。
马略斯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着多伊尔远去的背影。
“不。”
马略斯表情不变,却缓缓摇头,低声道:
“关于他有多重要。”
“你什么都不知道。”
守望人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小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