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
他看着远处因秋冬交错而稀疏荒芜的庭院:
“说实话,我不擅解读政治,也不想误导殿下您……”
泰尔斯摇头打断他:
“胡说,你心里明亮如镜,透彻得很。”
王子不再看向马略斯,他眼神幽幽。
数千年前……
大势滚滚,汇聚成潮。
人族将旺,是以圣殿自光。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权所向,是以帝风遂成。
马略斯看着深思出神的王子,陷入沉默。
泰尔斯瞥向远处,大战过后,正在擦汗喝水的涅希与托莱多——前者似乎还耿耿于怀,后者倒是毫不在意。
他们两人适才的刀剑交击,仿佛再一次响起在他脑中:
铛。
泰尔斯怔住了。
涅希的极速剑光,托莱多的坚韧守御。
那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对决,甚至不仅仅是两大流派的对撞。
在那一战里,他窥见的是千年前的风景:
皇帝与诸侯。
帝国与游侠。
统一与混乱。
铁血与张扬。
而千年过去后的现在……
泰尔斯思绪飘远:
乱世分治,混战难开。
于是终结塔立,桃李遍地。
星辰既复,王权翕张。
自有骑士承继,帝风千古。
地方贵族选择终结之塔,璨星七侍选择靠近帝风。
中央与地方。
集权与分治。
国王与封臣。
泰尔斯怔怔地想着这一切,越发明悟。
这世上没有什么存在,是虚无缥缈、从天而降的空中楼阁。
哪怕是武艺与剑术这样,看上去无辜而独立,仅仅与个人的兴趣选择有关的外物或工具,也不能例外。
圣殿与帝风的出现,与时代息息相关,它们的彼此竞争绝非孤立静止,而是历史与政治、现实与权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它们两者的对立,更是人与人的关系,在武艺传承和现实暴力上的忠实反映。
时代成就了它们。
它们则映出了时代。
武艺如此,人更如此。
想到这里,泰尔斯叹息道:
“看来,灰剑卫说得没错。”
“古来刀剑,难逃其鞘。”
灰剑卫?
听见这句评价前代高手的话语,马略斯一愣,似有不解。
但泰尔斯只是摇摇头。
“对每一种武艺,每一种流派而言,无论曾经多强悍多风光,多厉害多显赫……”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
“时代的背景与社会的土壤,甚至使用它们的人,就是它们真正难逃的‘鞘’。”
马略斯陷入沉思,微微颔首。
说到这里,泰尔斯突然想起了方才,博纳学士在文法课上的话:
【语言是工具,是结果,却也是主人,是成因,它是反客为主,在变迁中深刻影响使用者的最佳范例……】
泰尔斯下意识一怔。
武艺也好,语言也罢。
它们不仅仅是无知无觉的工具。
相反,它们被使用的人合入自己的剑鞘,打上自己的烙印,赋予了时代与社会的特征,从此浑然一体,难分难解,甚至拥有了……人性。
它们更反客为主,在传承与习练中影响更多的人,继续加强、推进时代的潮流。
【神学,归根结底,是关于人的学问。】
梅根祭祀曾经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就像圣殿与帝风。”
泰尔斯下意识地道:
“它们彼此对立的意义,从古到今,都传承在千千万万的习练者体内,生根发芽,寻机绽放,无论他们是否觉察。”
它们在无数现实与政治的版图里流变不休,纠缠不断。
它们在每一回的兵刃交击中铿锵作响,余音悠扬。
这一秒,泰尔斯想起方才涅希和托莱多对决的情景。
但下一刻,他看到的又是昨夜的宴会厅,是D.D与安克的愤怒交手。
不,不止他们。
马略斯,多伊尔,哥洛佛……
卡斯兰,科恩,米兰达……
“它们活在每一个战士,每一把兵器,每一次战斗里。”
泰尔斯出神地道:
“此起彼伏以相继,竞争千年而未果。”
“直至如今。”
不曾离去,不曾消减,不曾衰微。
只是人们身在其中。
日用而不觉。
日久而不知。
难逃其鞘。
马略斯品味片刻,突然笑了: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
泰尔斯也笑了。
他看了看训练场上的兵器架,又抬起头,看着阴沉压顶的天穹。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空气里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也许,这就是时代的琴弦吧。
泰尔斯由衷感慨:
是它在历史的每一处细节上,所弹响的音节。
渺小无迹,却阴影无尽。
似有若无,却厚重难当。
“马略斯,你之前说过的那些流派……”
泰尔斯缓缓叹息。
“我回去查过资料。”
马略斯看向星湖公爵,感觉到后者的沉重。
只听泰尔斯慢慢道:
“攻防派,或者说北方派,它起于星辰与埃克斯特在边境的连年冲突。”
“技击派,则传承自帝国时代盛极一时的教会武装,曾经是信仰的神殿保卫者。”
“新潮,它体现在近代的雇佣兵与冒险者。”
“这些武艺,它们都其来有自,对吧。”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马略斯:
“就像今天说的,圣殿与帝风。”
马略斯回望了他很久,这才幽幽道:
“战争与混乱,太平与盛世,都能催生出不同的武艺与武者,或五彩斑斓不可思议,或风格正统整齐划一。”
守望人看向远方的天际:
“听说,在东陆异域,离我们越远的地方,武艺就越不一样。”
泰尔斯轻笑一声,有些释然。
“时代的变迁,影响、塑造了一切,”王子感怀道:
“因果相继,前后相连,无人能外,无物得脱。”
至于那些,超越历史,还能顺利发展的科技手段……
超越时代,还能大杀四方的功法秘籍……
泰尔斯叹了口气。
果然,只能在重生和穿越小说里出现吧。
“但无论如何,有一样是永远不变的。”
马略斯站起身来,面貌严肃,口吻生冷。
“所有的武艺,归根结底,都是暴力。”
“所有的暴力,掀开面具,都能杀人。”
守望人深邃地道:
“殿下,小心为上。”
泰尔斯眉头一蹙。
权力源自暴力。
是么?
“为什么?”
泰尔斯垂下眼眸: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还演示教学?”
马略斯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因为,这就是您今天要上的课。”
他看向闵迪思厅的主体建筑,眼神黯然,未知其想。
“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泰尔斯没有马上回答。
他此刻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既然武艺风格如此,终结之力也如此,都带着人的烙印,刻着时代的痕迹,映出现实里的权力变迁。
那么……
泰尔斯的眼神锐利起来。
在魔法塔尚未倒塌,在法师们还未灭绝,在那些知识还未被列为禁忌、还是世间至上之学的时代里……
魔法的面貌,又是怎么样的呢?
它又是如何与人们交错重叠,与时代息息相关,与现实彼此纠缠的呢?
正在泰尔斯入神的时候。
“长官,殿下!”
远处,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护卫官巴斯提亚紧张厚重的嗓音,响彻训练场:
“复兴宫来人!”
在那一刻,泰尔斯和马略斯齐齐一静。
巴斯提亚壮硕的身躯踏上训练场的土地,激起无尽沙尘:
“国王陛下亲令!”
“急召星湖公爵,即刻入宫觐见!”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马略斯也纹丝不动。
他们对护卫官的焦急视而不见。
终于,在巴斯提亚忍不住要复述一遍的时候,泰尔斯缓缓地站起身来。
来了。
“是啊,马略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回答守望人刚才的问题:“热身完毕。”
“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