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抬头不见低头见,吵翻脸伤和气不好,请你抽支云烟先消消气!
小驼腰脸色铁青,眉眼暴怒,攥起拳头用力一挡,气吼吼地回绝,不抽!她见马平嘴角叼烟,正从椅面上朝地下挪,迅即冲过去,一把将马平拽下地,抬起手掀了一个巴掌。马平吓得一惊,慌忙歪头,她一掌打空,只掀落马平嘴角的香烟。丈夫不争气,使她这个做妻子的丢尽了脸。她只觉一股羞怒之焰,冲向头顶,当即双眼发黑,头晕脑眩,双腿打起晃来。她急忙伸出双手,抓住椅背定了一下神,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但心里怒焰难抑,就气哼哼地一把揪紧马平的耳片,撕有三尺长,痛得马平呲牙咧嘴地直嘘凉气,连声叫唤起来,哎哟哟,痛死我啰!陈福全见状,急忙一步跳过来,黑下脸劝拉说,马三嫂,快点松开!他说着便把小驼腰用力推开。小驼腰不依不饶,急又冲上前来,朗声喝问马平,赌输了多少钱?马平的额角虚汗直淌,嘴里却还犟道,我搓麻将是玩玩的,没输什么钱。陈福全狡黠地眨眨眼皮说,马三哥是象棋冠军,搓麻将十场要赢九场哩!马平听得心里起了一声恶骂,赢你娘个臭x!你们这帮王八蛋,串通一气,坑害我残疾人!我今后死也不上你们的当!他抬眼望望小驼腰,这个往日温顺体贴的妻子,现已气得变了模样,只见她满脸乌黑,眼里火星直迸。他心里害怕地想,若说出真话,我赌输了?那还不被她一巴掌,把头剁下来喂狗!于是,他收了收裤腰带,勒紧赌了一天还没喝过一口水的瘪肚皮,壮了壮胆说,你瞎吵个啥呢?快回家吧,小龙儿人小,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不放心!
小驼腰见马平心里还惦记着儿子,魂还没全被麻将牌吸走,胸间的怒气散去了些许。她在心里掂掇,家丑不可外扬!马平的肝炎病还没全好,若气得他病情加重,还不是给自己添累!她便转过脸来,向陈福全泼去一阵怒焰,责问他,你们骗赢马平残疾人的钱?伤天害理!就不怕遭雷劈?今晚,我没空闲与你们扳理,明天一早,我就去派出所报案!她话一说毕,招呼也不打一声,一把拽起马平就走。
陈福全慌忙紧跑几步,挡住门口,脸上挤出苦巴巴的笑容说,马三姑奶奶,请你千万莫去报案!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们几个兄弟记着你的恩典,日后会报答你,请你快把衣兜里的麻将牌掏出来!小驼腰眉毛竖成钢针,仍是怒目相向,她硬朗朗地回道,我又不是三岁小把戏,把你骗哄?你若是想要我衣兜里的麻将,那就快拿四十块钱来赎!陈福全他娘的这个赌头,精明得很,他在心里盘算,反正我赢了马平大好几百块,舍去个三四十块钱,不过是个小零头!我千万莫惹得这凶神恶鬼的婆娘,生怒吵喊,她真去派出所报案,那就要倒大霉哩,定会被罚款好几千块!他便装出可怜巴巴的松包相,从衣兜里慢吞吞地掏出一把块票角票,数了数凑齐四十块,假做谦恭地递给小驼腰说,算我陈四福星高照?遇上你这位好心人!这四十块小钱,请马三嫂明早去喝豆浆吃油条!
小驼腰没有丝毫的客气,劈手夺过他递来的一把钱,揣进了衣兜,随即掏出一把麻将牌,狠狠地朝桌面甩去,只听砸得噼哩叭啦地响。她不打一声招呼,用力拽起了马平,跨出陈家的门槛。夫妻俩穿过黑黢黢的小巷,走上路灯亮晃晃的正街。小驼腰要去娘家找弟弟,请他帮忙,明早把从杜家的振华时装店赊欠来的服装,运到人民商场的门口去卖,她便叫马平一个人先回家。
马平歪头耷颈,一句声也不吱,双手抓紧脚背,盘蹲着两条瘦细的腿,伸出左足拽起右足,一步一步费死劲地朝前挪走。他脸色黄得厉害,额角虚汗直冒,身段距地面仅二尺多高,仿佛是一只羸弱的黑壳虫,慢慢地在水泥街面爬行。
夜风起了露气下沉,小驼腰不禁打了个寒噤。街面行人稀少,凉风吹旋起纸屑尘土,掠过马平低矮的肩背,他吃力地摆了一下头颈。挪走出几丈远,他便累得大口喘气,停下脚步抬起右臂擦额角冒出的虚汗。小驼腰凝望着丈夫瘦小的背影,顿觉心尖起了一阵酸痛,眼眶里便汪满了凄苦的泪水。她的肚里叽哩咕噜地一阵响,馋虫咬得胃壁生疼,她忽地记起马平打了一天的麻将,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肯定肚里早已饿了。她便快步跑进斜对面的小吃店,买了四只滚烫的肉包用衣角兜着,追撵上马平,递过去三只说,死鬼?天早黑透哩!你晚饭还没吃,快拿去吃吧,留一只带把小龙。
马平低应了一声,收停足步,腾出双手,急吼吼地抓过肉包子,狠咬了一大口,顿时烫得舌头在嘴里乱蹿,接二连三地嘘凉气。他饥极了,不待烫痛退去,又急火火地朝肚里吞咽。他因肉包咬得大,吞咽得又猛,一下卡在喉咙呛得直咳。小驼腰忙虚握起双拳,替他捶捶后背,急又揉揉心窝,让他口中的食物,慢慢地顺下胃斗。她边揉边关切的埋怨,你是饿死鬼投的胎?不能慢慢地吃吗?又没有人抢!马平饿得厉害,来不及回应,只是大口地咬手中的热肉包子吞嚼。小驼腰舍不得他的病体,便抬起衣袖揩去他脑门上流下的虚汗。眼眨之功,马平已把两只肉包子吞光,吮了吮指尖上的油星,把一只留给儿子的肉包揣在怀里,轻声地叮嘱小驼腰说,你早去早回。小龙儿晚上难带会弄嘴。小驼腰应了一声晓得。马平便将裤腰朝上撮撮,收紧了裤腰带,肩背披裹着街边路灯昏黄的光晕,沿清冷空旷的街面,左一步右一步地朝前蹒跚挪走。
小驼腰立在清凉的夜风里,见马平拐过了街角,这才放下心来,咬了一口手中已凉透的肉包,眼泪哗地淌下面顿,打湿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襟。她抽咽了几声,便抬起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转过身朝娘家赶去。
五
翌日清晨,小驼腰在人民商场的橱窗脚下,找了一小块空地,支起竹杆,挂好赊欠来的服装刚要叫卖,便见工商管理员小李急跑过来,叫她快收去衣摊,责怪她没有营业执照,竟在闹市口乱摆摊设点。小驼腰当即生气地回语,我有马平的营业执照哩!小李恼火地说,马平是瘫子残疾人,特殊照顾才免税的。你又不残废,怎么能乱用他的执照呢?小驼腰一点也不给小李面子,急忙扳理拍了拍后背的肉瘤说,我后背腰驼,是标标准准的残疾人!你说我是正常人,为何你后背不长个肉瘤呢?小李立时气得脸雪白,说你手脚俱全,能吃能跑能吵闹,算哪一家子的残疾人?小驼腰白了他一眼,语中带刺地回说,我明日生意好,送一条云烟两瓶好酒把你?你就批准我是残疾人了!
小李见说不过小驼腰,气得扭头就走。过了片刻,工商所长老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生气地对小驼腰说,刚才局里来电话批评,说人民商场是市级文明经商的先进单位,在它橱窗前面不许乱摆摊设点!你快搬到黄海路的个体服装市场去吧。小驼腰不想搬,那里眼下还没兴旺开来,路远客少没有生意!老周顿时便冷下脸来,收去了小驼腰刚挂起的服装,叫小驼腰下午去工商所领回。
小驼腰又气又急,骂了老周几句。老周见小驼腰流出了眼泪,心里可怜她,不禁叹了一声,唉,自己是个驼腰,偏又嫁个瘫子做丈夫,一家两口子都是残疾人,这日下确实是难过得很,得想一个谋生的新法子才行!
小驼腰急得足下生风,托了好几个熟人,方才将收去的服装从工商所取回。她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家里,不见马平在家,当即便气得双眼发黑。她急火火地去枕下找钱包,钱包却不见了。钱包里有一千块钱,是她刚向弟弟借来做服装生意用的。她急出了一身的冷汗。这钱定是被马平偷去赌麻将了。她便跑去告诉婆婆说,马平又去赌钱了,还拿去了我枕下刚借来做服装生意的一千块钱。
婆婆正在水池边淘米,她为七儿马梁无房结婚的事,犯愁了大半年,心里有气,便责怪小驼腰说,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来找?我怎么管得过来呢?你自己丈夫管不住,还好意思怪张怪李!她被媳妇指责损了面子,气得把淘米箩一扔,迸了自己一脸水珠,用衣袖一撸,瞪起眼睛发怒道,青天白日的?你不要瞎说!马平自小就手脚干净,我们马家从来没出过家贼赌鬼。你们早搬出去住,家里早太平!
小驼腰见婆婆护短,立时气得眼泪汩汩,又不能大声顶撞,只得咬紧嘴唇,怨自己的命苦。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投胎做驼腰?嫁了个丈夫是瘫子,还又不学好,成日成夜地搓麻将赌钱?唉唉唉!她一连叹了好几口气,重重地抹了一把眼泪,忍着痛楚又出门去找马平。熟悉的人家全找遍,也没找见马平的魂。她只得怏怏地返回了家里,却没想到马平已回来了,独自坐在桌边,大口喝酒,大块吃熏烧的猪口条,小龙坐在他的旁边,正喜滋滋地啃着猪尾巴。她当即气得浑身打颤。
马平灰黄的脸上,浮起了一层酡红,两颗眼球儿瞪得滚圆,迸出一长串的火星。他忽地把酒杯朝地下一摔,嘶哑着嗓子嚷道,你趁我身子有病,出去与杜大来挨肩擦背地调笑?哼,当心老子揍你!小驼腰东奔西走,吃辛受苦,撑持着这个穷家,不但无人感激,反倒受马平的冤屈,顿时,忍不住气怒,瞪大双眼回道,世上没见过你这现世宝的丈夫?你掉下醋缸沤过三年了?没本事挣钱养家,却还到处疑神疑鬼!我早已不是十八岁的黄花闺女,哪里还有人追?只有你这瘫子,还把我当命疙瘩!别的?送把人家也看不中!你看你?变得象什么样子?不务正业,成天赌钱,放个屁满屋的酸臭味!
马平平日气量就小,今天又赌输了钱,受陈福全这一帮赌棍的挑酸,回家便找茬子与小驼腰吵架,小驼腰气极了,实在忍不住,便一把拽过儿子,就要回娘家。吵架声惊动了婆婆,她忙跑过来劝说。她见马平这等熊样,当即气得训斥了马平几句,又怨小驼腰不更事,动不动就拿回娘家来要挟她。小驼腰终于搂不住火,气得顶撞了婆婆几句,便拽起儿子小龙跑回娘家,气呼呼地发狠要与马平离婚。
小驼腰妈鬓发已白了。她听闺女眼泪巴沙地诉说了一遍前因后果,不禁心里也蹿起火来。她的大嗓门不减当年,震得新楼房直打晃,大声责怪女婿马平不争气,使她这个老丈母娘脸上无光!她又劝小驼腰先平平气,吃过晚饭再说。她便装好两碗饭,又舀来一碗肉元汤蹾上桌,叫闺女和外孙孙吃。小驼腰早气饱了,一口汤也咽不下。小龙是个不更事的小畜牲,肚里饿得厉害,不问三七二十一抓过筷子埋头就刨饭,抬头夹起一只大肉元。那肉元做功好弹性大,不听他小手指挥,嗤溜一声,漏下筷缝,掉上桌面,咚咚咚地直滚。娘儿俩一见急了,齐声惊叫,不好不好,肉元要跑要跑。急喝肉元站住,肉元不听,娘儿俩不约而同,一齐伸手去抓,肉元调皮,呲开烫口一咬,痛得娘儿俩慌忙把手一缩。再看那肉元,竟大摇大摆迳自朝桌下跳去,在石子儿磨光的水泥地平上,蹦了三蹦,还没停稳,斜刺里蹿出一只花狸猫,哇鸣一声,张开大口叼起,呼地旋过身段,四爪用力一扒,嗖地一声,闪入门后,自家独个儿享用去了。
小驼腰急得口中直叹,唉唉唉,可惜可惜!小龙吸取刚才的教训,立时便聪明起来,他机灵地竖起竹筷,用筷尖瞄准汤碗里的肉元头顶,用力一戳,一下将那狡猾的肉元戳定,两只小手一起用劲,把肉元稳稳地举起,连汤带水地杵进嘴边,大口咬嚼。他好似前世才吃过,烫得红嫩的舌头,象小松鼠似在口腔里乱蹿,也舍不得吐出一星点儿的肉沫子来。
小驼腰妈年纪大见识广,她看小驼腰气色和下来,便低声地劝说道,闺女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说着便把饭碗朝小驼腰的面前推推,你先平平气少吃两口,我马上就去找小龙的奶奶,看她这个做长辈的,还讲不讲理。婚么,离不得呀!你们又不是二十郎当岁的新潮青年,结婚三个月,吵两回半架,双方就闹离婚!你们已三十大几朝四十岁上数了,小龙儿又已八九岁,眼下过日子要紧哪!再说,马平双腿残疾肝炎病又没除根,离了婚怎么过?哪一家过日子,锅铲不碰锅勺?总是吵吵打打到白头!切莫凭一时的气性闹离婚,那可要惹左邻右居笑话哩!我定要叫马平认错赔礼,发誓断赌,才许你们娘儿俩回家。
小驼腰胸腔里热腾腾的怒焰,被小龙外婆的凉风潮雨浇小下来,她肚里的怨气消了许多,便刨了小半碗饭,啜了几口热汤。
这天下午,小驼腰妈找到了马平的妈,责说了女婿马平一番。马平的妈起先还替三儿子护短,后听清了缘由,也气得骂三儿子马平不学好,嗜赌,丢人现眼!她请亲家母宰相肚里撑大海船,莫与小辈计较。末了,两位亲家母议定,各自将儿子闺女管教好,不许他们再吵闹,免得又惹左邻右居笑话。
小驼腰妈又到隔壁去看望女婿。马平病躺在床上,他见丈母娘步儿雄抖抖地跨进屋来,虽然背理,但怨恨小驼腰回娘家告状,使他丢尽了脸,便阴了一下眼,翻身朝里。小驼腰妈见女婿脸黄得重,不忍心发作,便低声细语劝导了几句,话虽不多,声调却是严厉。她见马平没敢回嘴,料想他已知错,便不再发语,转身跨出门去。她没走多远,心里终是不舍,急又弯去菜场,买了两斤活鲫鱼送给马平妈,叫她养在水盆里,每顿刮两条烧汤给马平吃,活鲫鱼有营养能补病身子。马平妈当即刮了两条活鲫鱼,烧了一大碗鲜鱼汤端给马平吃。她刚跨过门槛,见马平正把一瓶药抓在手里,见她进屋后慌忙把药瓶朝枕头下揣。她急忙把鱼汤碗蹾在床头柜上,问马平刚才手里抓的是什么药瓶?马平不回语。她昨日听马平发怨要寻死,便伸手从马平的枕头下,把药瓶硬掏了出来。她见是一并安眠药,当即骂了马平一通,收去了药瓶,逼住马平把一碗鲜鱼汤喝了,这才放心地跨出屋去。
小驼腰妈回家后,将在马家的经过一五一十全告诉了闺女。小驼腰气还没全消,听后嘴里仍是犟,她说我死也不回去!看他马家敢把我生吃了?但她在娘家住了几天后,心里又着起急来,舍不得病瘫在床上的马平。再说,娘家日子虽富裕了,养她们娘俩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但嫁出门的姑娘是泼出门的水,长时间住在娘家名声不好听,终究不是个归宿,还得自个儿设法去做服装生意赚钱,这样,才能改变目前艰困的家境。她便去找奚六姑帮忙,批卖服装的营业执照。国家搞商品经济,政策才放宽,抢办个体营业执照的人,挤得打破了头,没有一点硬正脚力,那个体营业执照肯定难以办下来。
奚六姑现在已做了街道居委会的主任,人持重了十分,助民办事的热心肠,却一分也没减少。工商所占用着街道的地皮,求她的事多哩。她放一个屁,老周怕也要当香芫荽捧!
小驼腰跨入街道居委会办公室的门,她见奚六姑正伏在桌上办公,便轻声叫了一声,奚主任,您老忙啊?奚六姑听到喊声,抬起头来,一见是小驼腰,当即欢喜得眉眼带笑,忙停止办公,指了指桌前的折叠椅说,大闺女啊,快坐下歇歇!好几年没见你,我正想你想得慌哩!你看我这个身段,过去很瘦,现在却发胖了,商场里买不到合身的羊毛衫,正想请你打一件穿呐!小驼腰肠子多绕一个弯,她在心里急急地掂掇,我若直说批营业执照的事,奚六姑不比从前,是家庭妇女,只会说媒劝架,现今她已做了居委会的主任,管着一个街道的几百户人家,定会拿架子,用政策文件做挡箭牌,莫如拿一张别脚票子难难她,兜一个圈子再绕到正事上,她才肯会出力帮忙。于是,小驼腰忽地满脸堆起了愁云,眼角噙起了泪水,声调凄苦地说,奚主任哪?我要与马平离婚!
奚六姑一听这话,顿时吃惊不小。当初,她费尽心思,好话说了十箩筐,嘴里血珠子朝外迸,百折千难,才将小驼腰和马平的亲事说成。如今他俩陡然要离婚,这不是叫她难堪,抓牛屎朝她脸上抹吗?她当即冷下脸来,急得直摆手说,嗳嗳嗳,这事千万做不得呀!你和马平感情没破裂,仅是为家庭琐事闹矛盾。你们又不是现代派的青年,未婚同居三个月,拌了几句嘴,就哭哭啼啼地跑到我街道主任面前,吵吵闹闹地要离婚!你们是一对残疾夫妻呀,组成一个家庭不容易哩!彼此要互相帮扶,才能度过生活中的难关哪!
小驼腰心里无比酸楚,她眼角不由得滚下了一串泪蛋蛋,叙说了马平患病后又去赌钱的事。奚六姑是刀片嘴豆腐心,顶见不得好人淌眼泪,她急忙站起身来,拉开藤椅,摆晃着发福的胖身段,走近小驼腰的身边,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又用肉暄暄的巴掌,替她揩去了眼泪,低下头颈俯在她耳孔,轻声慢语地劝说了一番。过了一阵,小驼腰才止了抽咽。奚六姑便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五十元面额的大票子,揣入小驼腰的怀里说,先替马平看病要紧!小驼腰哪好意思直接收下?她嘴里连连推谢,把钱从怀里掏出,要递还给奚六姑。奚六姑假装生起气来,大声责怪说,你看?把我当外人嘛,快别客气,收下收下!等你将来手头宽裕了,再还我也不迟!你快打个救济报告送来,我批你二百块钱救急。我现在手里有权哩!批过后,到隔壁会计那里就拿到钱!我马上就去派出所,找王所长,先罚陈福全那几个赌鬼的款,再叫他们把骗赢马平的钱哕出来,退还把你!残疾人的救命钱,他们也敢骗?这不是要作死吗?
小驼腰听到这里,心中宽慰了许多,脸面便浮起了缕缕生气,顿时坐直了身段,上半身显出长来。她这才笑了一下,说出了要办营业执照经营服装的事。奚六姑至此才知道小驼腰来的本意,是要办营业执照卖服装,不过是拿和马平吵架离婚的事来吓她。她嘴里也不点破,仍是笑呵呵地坐回了桌后的藤椅里,爽快地拍了拍心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不过眼下办事难哪,工商所那里,不送点儿礼办执照不顺当。你出几十块钱,买两瓶精装洋河酒送把老周;我贴一条茶花烟送把小李,这小子管公章哩!这点儿薄礼算啥?老周他们没眼瞅!别的人办执照,要送茅台酒和云烟。我们把老周个大面子,人全喜欢捧啊!过几天,我去工商所叫老周当面批!
小驼腰见奚六姑准口,心里欢喜,眉眼便舒润开来。她忙从奚六姑刚才硬塞给她的两张五十元的票子中,抽出一张递过去。奚六姑笑眯眯地接了,又放回了衣兜里。
这天晚上,奚六姑打开自家的桌柜,泸州老窖酒价格贵,她舍不得,便拣出别人送给她的两瓶精装洋河酒。她摸摸茶花烟舍不得,又放了回去。于是,她只拎着两瓶精装洋河酒,悄悄地来到老周的家里。老周亲家翁过六十岁生日,被请去喝喜酒。老周的妻子在家里,她向奚六姑直叹苦经,奚主任哪,你不晓得哩,老周是条犟牛,不让我收别人送来的一只筷子!你别把罪把我受,快把酒拎回去吧!她心里不是不想收礼,只因老周是营级干部转业的,身上还带着军人的正直严厉,使她不敢见礼就收。奚六姑这类事见得多了,她老道地笑着说,我请老周办事哩!你莫嫌礼轻,叫我难堪!两人争夺了好半天,奚六姑也没能使老周的妻子收下礼,只得拎起酒告辞。她出门没走几步远,见老周家的厨房里没人,忙踮起足尖一溜小跑,把两瓶酒放在厨房的桌上,她在心里直嘀咕,还有不吃腥的猫哩,难得难得!小李的家她没去送烟。小李这头嫩驴子,才接替李老头上岗,尿斑没干奶牙没掉,磨还没学会拐,就学会偷麸子吃了?想当老资格,吃白嘴揩油?做他娘的春梦!我怕他死不掉,姑奶奶不拍这小x养的马屁!看他小子敢不盖公章!
过了几日,小驼腰怒气消了便搬回家里去住。马平也向她道歉认了错,鼓起信心,去向奚大进学修理电器。小驼腰费了几番周折,终于领取了营业执照。
老周惦记小驼腰是残疾特困户,便帮助她低价租了一间黄海路个体服装市场的门面房,经营服装。小驼腰手里没有经营资金,便向亲友借了几万元,装璜门面,去江南杭州的服装批发市场进货忙了半个月,抽空又向范明光定制了一块雅丽时装店的金字匾,只等匾儿明日送来便开张营业。不料,她练嗓门的吆喝声,惊动了一位年青顾客,便引起了开头的那一幕。
小驼腰妈足下生风赶到了海天书画社,急火火地催范明光快送金字匾儿。幸亏范光明昨夜熬了大半宿,提前一日把金字匾赶制好了。小驼腰妈当即欢喜极了,连声说道,范老板哩,我那驼腰闺女的服装店,提前开张啦!幸亏你有先见之明,把金字匾已做好了!她笑呵呵地道了一声谢,便接过金字匾夹在腋下,坐上一辆三轮车,飞快赶到小驼腰的时装店前。小驼腰的弟弟也赶来了,他个儿高,接过金字匾,拨开围观的人潮,满面笑容地把金字匾儿挂上了门楣。
不一会儿,奚大进骑着摩托车送来了一台录放机,放在玻璃柜台上,他按了一下键,霎时,音箱里流淌出一阵欢快喜庆的乐曲。转眼间,马平也摇着轮椅车赶到了,他点上一支喜烟,放起了一挂一万头的开门鞭和双响的大暴竹。顿时,雅丽时装店前,响起了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只见金龙旋舞紫烟缭绕,湛蓝澄碧的天穹上,喜庆的爆竹炸开了漫天的花雨。从此,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将小驼腰开的雅丽时装店的名声簸向四面八方。
2017、4、12细读润色,2018、1、22首发
(续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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