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院,竹枝撞见的,正是刘明一,这场相遇来得太过突然,两个人呆呆地望着对方许久,久到将刘明一引进来的小厮等到不耐烦,径自拿了刘明一腰带上挂着的钱袋掉头走了。
刘明一走近竹枝,弯下身,一把将竹枝从地上抱起,径直出了后院。竹枝半响才反应过来,低声说道:“请你将我放下来,刘少爷!木槿受不起!”刘明一对视竹枝的双眸,眼神里满是坚定,说道:“木槿?还要继续编下去吗?陈竹枝!我今日便是来还你自由身的,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竹枝虽疑心过刘明一是否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但不想他会在这个时刻揭穿自己,说不清的杂乱的情绪,继而冷笑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然你又何曾欠过我,倒是我欠你的恐怕永远还不完了。”
刘明一将竹枝横抱着走到了牡丹亭后院外的小巷口,才轻轻地将她放下,又伸手从衣襟内拿了一个宝蓝色锦绣合欢花荷包出来,递与竹枝道:“这是我亲手写下的休书,另有我父亲写给你父亲的一封书信。只要将这个荷包交与你父亲,那么娶亲那日你的离奇失踪便可不言而喻了,从此你便恢复了陈府大小姐的身份。”一时没了主意,莫名地被休了,轻而易举地恢复了身份,竹枝直直地盯着刘明一的眼,问道:“为何这样帮我?我欠你的够过了,不想再受你恩惠。”刘明一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欠你的。从前的一笔勾销,你被卖到牡丹亭是我父亲的注意,他早已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在我父亲看来,若是我最爱的人在风尘沉沦,便是对我不求功名的最大打击。自然他一人之力成不了,你的好姐妹兰儿告诉了他你的行踪,由此才被他们得逞。此事,我连累了你,故今日欲从牡丹亭后院悄悄找了你,再不动声色地将你赎了出来。”
竟然是兰儿,果然是兰儿,梦魇成了真,来不及接受……眼泪喷涌而出,十几年的情谊就这样被割裂,竹枝努力镇静下来,闷声说道:“多谢相告,更多谢你的解救和放手。我理解你父亲的行为,想必你今日能拿钱来赎我定是在他那里做了很多的牺牲的。此番我若能平安归家,日后慢慢还了你的恩情,毕竟是我亏欠你更多。”接过荷包,放入衣袖内,竹枝欠身再次谢过,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口。身后停滞的是刘明一流连的目光,方才还冷若冰霜的刘明一此刻却瘫软地靠在墙上,自语道:“为何多谢我的放手,我何曾放手……”
离了刘明一,竹枝便径直回了府,路上仍买了一个带面纱的斗笠带着,以免未进家门先被当做鬼怪。至陈府门口,竹枝从衣袖中拿出荷包,将荷包里面刘太守亲笔书信递给守门的小厮,话不多说,怕是被他们听出声音。那小厮看过信封上的字,亦不认得,只听闻是刘太守便匆匆放行且通报陈老爷去了。竹枝便随了另一个小厮一路至陈老爷的书房,待进了书房,竹枝便说自己是刘太守的亲信,至此与陈老爷有要事商议。陈老爷闻声大大怪异,立马退下了侍从们,并关上了门窗。一切就绪,竹枝将书信递与陈老爷,陈老爷面色凝重地拆开,来来回回看了近半盏茶的功夫,便颤巍巍地将信拿到竹枝面前,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这信又是谁给你的?”竹枝这才慢慢摘下斗笠,已是满脸泪痕,跪在地上说道:“父亲,我是枝儿啊!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忧了这么久。”陈老爷亦是老泪纵横,扶起竹枝,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片刻才说道:“是父亲害了你,瞎了眼才选了个人面兽心的人家,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对不住你母亲啊……”听闻父亲的说法,竹枝已将刘太守的书信猜到一二,继而说道:“父亲原是为我好,那刘太守亦不过是为了他的儿子,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如今女儿这里还有刘明一的休书一封,此后我们再与他刘府无瓜葛,女儿惟愿今生不嫁,常伴父亲膝下。”
陈老爷迈步走向挂在墙面上的竹枝母亲的画像,默然感慨道:“怜儿,我们的女儿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保佑她的。只是,大概我们拗不过命运,她的路就让她自己走吧!”竹枝见陈老爷暗淡无语,亦不便打断他的沉思,只静候着。半响陈老爷转过身对竹枝说道:“既然你能平安归家,我这就昭告全镇,连同刘府的事一并还你清白。”竹枝不愿再拖欠刘明一,因而委婉地问道:“不知父亲准备怎么说明刘府的事?还请父亲念及刘太守亦是为了子女而不要太计较。”陈老爷勃然大怒道:“难道我的女儿就能任由他欺辱?你大婚那日被他绑架,困在刘府数日只为制造你失踪假象,害得我破财再嫁兰儿不说,这些我的忿恨他能偿还得了?且不说这些,单单将你卖到牡丹亭便是对我陈家公然地侮辱,你的名节他拿什么赔偿?为父再窝囊也不能受着气。”说罢,陈老爷在书桌上摊开一张纸,写下一张说明竹枝重回陈府的告示,走至门口,用力地开了房门,吩咐门口的小厮将告示贴到镇中心的街上去,又命丫鬟纯儿去厨房坐下竹枝爱吃的饭菜。
吩咐完一切,陈老爷走至竹枝面前,以慈父的口吻说道:“听为父的吧,父亲没多大能耐,但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先回房休息,等饭菜好了纯儿自会去喊你。去吧!”竹枝便行礼暂时告别陈老爷,纵有万语千言也被陈老爷如山父爱给淹没了。陈老爷一直目送竹枝,到她拐弯看不见才反方向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