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芷盯着她狠狠地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就不该生下来。”
如果杨萱不生下来该有多好,辛氏能把杨桐当成嫡子教导,自然也会把她当成嫡女养育,她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以承继辛氏上百抬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但是有了杨萱,她必须得忍着杨萱让着杨萱,什么都不能争不能抢。
杨萱为什么不去死?
杨芷突然想起来,杨萱八岁那年落水,明明是断了气的。
她记得清楚,因为在田庄请的郎中说没法治,辛氏觉得他们医术差,一路哭着赶回京都,范先生也说人已经没了气,还悄悄让杨修文准备后事。
没想到过了一夜,杨萱竟然鬼使神差地活了。
难道真的像夏怀宁所说,他们是死而复生之人?
那岂不就是妖怪?
一定是的!
否则杨萱不会莫名其妙变得懂事,不会突然擅长绣花喜欢做饭。
也不会那么聪明和老成。
杨芷越想越觉得可疑,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杨萱,你这个会妖术的怪物,快来人,把她捆起来烧死。”
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摇晃着铁门。
整个牢房的人都往这边看来,连狱卒都惊动了。
杨芷指着杨萱,“她是妖怪,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妖怪,得用火烧,烧成灰,永生不得轮回!”
“你他娘的脑子有病,是不是被驴踢了?大晚上地嚎什么,扰得老子不得清静。”狱卒骂骂咧咧地从腰间扯下汗巾子,正要往杨芷嘴里塞。
杨芷连忙跑到牢房里面,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
狱卒虚点着她警告道:“安分点,再敢闹出动静,就给老子到外面冻着。”转身往外走,经过杨萱牢房门口时,侧头往里瞧了瞧。
杨萱将羽缎斗篷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把这么漂亮乖巧的姑娘说成妖怪,那位夏二奶奶是不是撞邪了?
狱卒撇下嘴,想起怀里沉甸甸的银元宝,快步走出去,旋即抱来一床破旧的棉被,“杨姑娘,用这个垫着,别脏了姑娘衣裳。”
掏钥匙开了门,递给杨萱。
入了夜,牢房愈加阴冷潮湿,杨萱正觉浑身发凉,忙道谢接过,铺在稻草上,把羽缎斗篷仍披在身上,靠着墙壁微阖了眼。
上一次她来牢狱是探望辛氏,六月天,牢房里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辛氏抱着杨桂蜷缩在墙角。
而今天,她终于体验到当年辛氏所受的苦楚。
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再醒来,高墙上的小窗已透出朦胧的天光。
而牢房依旧暗沉沉的。
杨萱散了发髻,以指为梳,重新梳好头发,又起身抻了抻衣襟。
隔壁传来恶毒的咒骂,“你这个妖怪,迟早被火烧死显出原形。”
杨萱不理她,慢慢等着天色终于亮起来。
辰正时分,知府再次过堂审讯。
还是跟昨天一样的流程,原告先申诉。
杨芷指着杨萱气急败坏地道:“启禀老爷,她是个死而复生的妖怪,留在人间作恶多端,应该尽早除掉她。”
知府气得重重拍一下惊堂木,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宣扬邪祟厌胜之事,意欲何为?”
有文书在旁悄声道:“这妇人昨夜在牢里念叨了半宿,吵得犯人怨声载道不得安睡,恐怕是犯了癔症……”
既然苦主脑子不清醒,所做申诉便当不得数。
知府又审不出元凶,只得草草结案。
因夏怀宁是在光岳楼中毒,遂罚光岳楼掌柜纹银二百两,其中半数交给苦主,半数上交“朝廷”。
掌柜当场取出两张银票,一张呈交给文书,另一张正要递给杨芷,却被夏太太一把抢了去,揣在怀里。
至于杨萱,与此案完全没有干系,只白白遭受一夜牢狱之灾。
约莫巳正两刻,杨萱重活自由,慢慢走出牢狱。
钱多正站在门口等着,看到杨萱连忙迎上来,“东家受苦了?没用刑吧?”
“没有,”杨萱笑着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钱多道:“听程大人说的,我跟罗掌柜一道过来的,罗掌柜有个同窗在府衙当差,托请了他打听,说在里面过堂,我就寻思着等一等听听结果……程大人今儿有事,脱不开身。”
杨萱咬咬唇,低声道:“小九,多谢你们。”
钱多也压低声音,“小四嫂别客气,自家人不必说这种外道话。”
杨萱“嗯”一声,就看到罗掌柜急匆匆地过来。
罗掌柜上下打量杨萱两眼,开口道:“东家府上也来了人,都在那边等着……”
杨萱顺着罗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春桃、蕙心还有邵北、胡顺,正眼巴巴地往这边瞧。
眼眶不由便是一热,急步走过去。
春桃小跑着迎上前,什么也不多问,扶着杨萱上了马车,扬声吩咐胡顺,“走,赶紧离开这晦气地方。”
胡顺快马扬鞭赶回榆树胡同。
胡嫂子等人正等在门口,见马车来,急火火地回去搬了只火盆,让杨萱从火盆上跨过去。
进了门,又端盆艾叶烧的水过来让杨萱洗手,再让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以洗掉身上晦气。
尽管她在牢狱里只待了一夜,胡嫂子却生怕她亏了嘴,硬是鸡鸭鱼肉地喂了她好几天才罢休。
冬月底,李石过来跟她辞行,顺便说起夏怀远。
夏怀远原本跟他借了十两银子打算租赁房屋,可前几天又把银子还给他了,说是搬回干鱼胡同,替他弟弟操持丧事。
夏怀茹听说大归也回了夏家。
一切又跟前世一样。
三个守寡的妇人跟夏怀远一道生活。
所不同的是,夏怀远娶了妻,杨芷也无需担心被夏太太毒死。
毕竟,她没有个未成亲的探花郎小叔子。
杨萱神情淡淡地听着夏家的琐事,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夏家跟她毫无关系,而前世的事情也渐渐淡去,以后她要过好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