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日,月上东山。 钱塘门外的一家小客栈里,范定风和宋飞雨整装待发。范定风家传的金风掌法已是天下闻名,但此时夫妇两人都在擦拭自己的宝刀,想是准备合使“风雨双侠”的双刀绝技。看来今晚势必有一场恶战。 “师兄,我总觉得,以我二人之力恐怕难以取胜。”宋飞雨秀眉不展。范定风是丐帮宋老帮主的大弟子,故而夫妻间以师兄妹相称。 范定风也不乐观,却是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宋飞雨似自言自语道:“假如周娘子不走就好了。”
范定风一听这话就来气:“那日的情形,我留得住她吗?”原来还在天目山上时,季如蓝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丐帮帮众以为是范定风私下卖好放人,以曹长老为首,大家把范定风的厢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范定风百口莫辩,遂怀疑到了周采薇身上。岂料周采薇也找他要人。范定风左右斡旋,仍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第二日,周采薇就不辞而别回了庐山。范定风气得不行,当时不敢说什么,此时却一股脑发作起来:“她算什么东西,不就举着庐山的幌子,在江湖上招摇吗?一介女流,真打起来她有什么用?”
“公子。”门外一个老丐招呼。
来的是韦长老,进门将门窗掩好。范定风道:“韦长老,布置得怎样?”
韦长老低声道:“迷宫的四个出口,除宫中那一个外,都已有人把守。从白玉塔四周到钱塘江边,海门帮的兄弟们已埋伏好了,他们精通水性,料想不成问题;南屏山上那一个出口,交给了镜湖派,有李素萍女侠带着;东边那一个,地势复杂,位置不明,梅仙子和兰道长带着武夷派的一众弟子去了。”
范定风皱眉道:“梅仙子和兰道长武艺高强,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请他们今晚去助拳。”
韦长老道:“东边那个出口甚是险要,非武夷派不能守。梅仙子性情耿介,今晚有镜湖曹掌门、天童寺的两位高僧助阵,以公子的武技,不必担心了。”
范定风微微叹了声气,心里有些不快。在天目山上时,他也没有想过事情要像这样解决。他们的谋划果然没有瞒过夜来夫人。大家是分头进城的,行动十分隐蔽,但范定风不久就收到了寄柬留刀——夜来夫人要以江湖规矩解决此事,约群雄首领范定风在玉皇山下的八卦田比武。范定风的武技在夜来夫人之下,他当然不想去比这场武。以他原先的想法,或者策划宫廷政变,或者暗杀夜来夫人。但曹长老和一些门派的名手都不同意。他们说,既然夜来夫人都讲起了江湖规矩,他们自居侠义道,就更不能使阴谋手段。范定风和韦长老等几个心腹一商量,也就答应了比武。但虽然安排周密,范定风想起沾身即死的尸香无影手,还是心里发毛。范定风道:“妖妇万不得已之时当然会从迷宫逃跑,把住出口固然要紧,不过最重要的是……”
韦长老会意道:“那边我安排的全是本帮的心腹弟子,今晚我亲自督战,万无一失。”
范定风笑道:“那边交给你,我就放心啦。就让曹长老随我去八卦田好了,也省得他老嫌我不用他。”
韦长老道:“愿不辱使命。”
范定风道:“钱世骏呢?是不是远远地守在迷宫东出口?”
韦长老道:“他说他与镜湖派合作已久,留在了南屏山。公子放心,他如今服服帖帖,哪里还能兴得起大风浪来!”
范定风道:“也罢,只要他一接近那边,你手下的弟兄们就不要留情。韦长老啊,我也真佩服你,钱世骏本来死也不肯交出地图来,怎么你一出马,就说服了呢?若不是有了地图,咱们的部署又怎么能胸有成竹?”
韦长老谦虚地笑道:“小人也只是向他晓以利害。咱们此番若是失利,对他钱世骏有什么好处?别看他平时目空一切,其实人都是为自己打算的。金陵和钱塘,谁更强大,他又不是瞎子!时候不早了,若无别的吩咐,小人先到那边去了。”
范定风含笑送他,宋飞雨忽然道:“长老等等!”她奔过来,“这几日可有我妹妹的消息?”
韦长老歉然摇头。范定风安慰她道:“师妹,你不必太着急,曹长老的人一直在打听。等此间事情一完,我立刻陪你去寻小妹,好不好?”
宋飞雨愤愤道:“少来啦!我家的事情,你几时真的放在心上!小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向父亲交代!”
八卦田在玉皇山脚下,隔着凤凰山的山岭,可隐隐望见钱塘王宫的红墙碧瓦。八卦田一带十分开阔,可细看之下,道路经纬,纵横交织,像天然而成,又像人工机巧,竟然暗合五行生克之意。田的正中,有一方不小的深湖,水从玉皇山顶引来,明澈见底。
夜来夫人选在这里比武,自然是有深意的。
范定风带上了宋飞雨、曹长老、曹止萍、神山和尚、空流和尚等一干人助阵,因担心夜来夫人在八卦田四周设下埋伏,是以又安排了一些高手在外围接应。一行人渐渐进山,倒也无事,一路上小心提防,没发现半个伏兵。范定风的疑心却是越来越重,忽然想到:呀,不好!说不定夜来夫人也和我一样打算,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呢!
这样想着,八卦田已在眼前。蓝湛湛的夜空,透着初春的凉意。
“哈哈哈……”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几分诡异,几分凌厉。余音未了,夜来夫人盈盈落在众人面前,一身丁香色的劲装,风姿楚楚,气度高华。这本来是她一贯的出场方式,可奇怪的是,她落地的时候,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没有站稳,居然好像身负内伤。她略一摇晃,没有逃出范定风的眼睛。范定风反而更加惊疑:妖妇搞什么鬼?
“范公子果然是守信之人,说来就来了。”夜来夫人道。
范定风清了清嗓子,道:“夫人,今日你我二人在此比武,规矩是要先说清的。既然按照江湖惯例,那么单打独斗,胜败有命,你的手下不得出手相帮。倘若范某败北,自认倒霉,不再向夫人问罪。”他想我不向你问罪,自然还有其他人,而所谓“单打独斗”,也存了车轮战的意思,“倘若夫人输了,夫人可要接受天下人的讨伐。”他这一席话,运着内功送出,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夜来夫人淡淡一笑,道:“你现在真的想跟我比武吗?”
范定风、曹止萍等人都大吃一惊,不想比武想什么,又有什么诡计?夜来夫人嫣然一笑,道:“你先看看这个吧!”说罢击掌两下。
湖中划出了一只小船,船上没有篷,船舱里装着满满一船水,除了一个艄公以外,水中还浸着一个女子,手足似都被缚住了。明亮的月光把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那是丐帮的宋小娘子宋飞天!
“范定风,你的小姨妹在我手里,你不先想想办法救她吗?”夜来夫人道。
范定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宋飞雨看见妹妹,已是心神大乱,使劲地呼唤着宋飞天的名字。曹长老忍不住了,站出来道:“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夜来夫人道:“我要你范定风带着丐帮的虾兵蟹将马上离开,从此不许踏入钱塘境内一步。”
范定风咬牙冷笑道:“我们兴师动众地来,凭你一句话就走?天下侠义道的英雄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这个妖妇!”
夜来夫人道:“宋飞天是你的亲戚,所以我只是要你走,没有赶别人,不算过分吧?你也用不着拉大旗扯虎皮,抬出天下英雄的幌子来,什么侠义啦,什么正道啦。范定风,你的用意瞒得过我吗?钱塘王谁来做,这是我们钱家的事,我自会去和钱世骏商量,哪里轮得着金陵皇帝来管!”
范定风厉声道:“妖妇休得花言巧语,为天下除害,人人管得!你别想用诡计瓦解我们!”
夜来夫人指了指宋飞天,淡淡道:“懒得跟你讲这些,答应还是不答应?”
范定风拧紧了眉头不说话。他当然不能退出钱塘,那样的话就功亏一篑了。但要撇下宋飞天不管,也说不过去。小船远远地停在湖心,没有船过不去,如果泅水,又势必遭夜来夫人毒手。如何设法把宋飞天救过来呢?
夜来夫人道:“其实以我对你的了解,猜你也不会答应。”她向船上挥了挥手。那艄公狞笑了一下,从船舱里舀了一瓢水,高高举起,又缓缓地倒回舱中。范定风等人这才看见,那满满一船装的不是水,是明晃晃的灯油!两个老僧神山和空流,禁不住合十念起佛来。
夜来夫人笑道:“今日不是盂兰节,点河灯未免不合时宜。不过这‘人灯’倒是够大,一会儿我们比武时,点来助助兴,也不坏啊!”
“你不能烧死我妹妹!”宋飞雨惨叫着冲向夜来夫人,说什么也要把妹妹救出来。
范定风一甩袖子,扣住了宋飞雨的肩膀。宋飞雨猝不及防,被点中了穴道:“你……你干什么?”
“师妹,你不能去送死!”范定风喝道,他神情激动,背过脸去,也不管宋飞天听不听得见,对着河上的小船朗声道,“小妹,听着! 你是丐帮的好女儿,慷慨就义,不可害怕。姊夫和阿姊今日救你不得,日后定当杀了这万恶的妖妇,为你报仇。懂了吗?”
宋飞天像是早已晕了,并未回答。夜来夫人听了,只是冷笑。曹长老急了,跳出来道:“公子,你怎地这样讲话!小娘子可是老帮主的心头肉啊!老帮主一向待你如何?你做大弟子的,连小师妹都不肯保护,你……你……”
范定风唏嘘道:“曹长老,我不得已呀。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耽误了天下大事?”
曹长老竹杖顿地道:“什么大事!是你金陵范家的大事,还是我们丐帮的大事?我们丐帮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与皇室勾勾搭搭……”
“行啦行啦,”夜来夫人不耐烦道,“你们啰里啰唆讲完没?范公子,给个答复吧!”
宋飞雨动弹不得,厉声叫道:“范定风,你不救小妹,我一辈子不原谅你!”
范定风缓声道:“师妹,我对不起你们姊妹。”
夜来夫人闻言,朝着小船又挥了挥手。曹长老竹杖点地,飞身而起,不顾一切冲过去救宋飞天。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却是夜来夫人的毒掌扫向他面门。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小船上的油燃起来了。宋飞雨登时晕了。
“什么人?”夜来夫人惊叫道。
只见火光中出现了一个矫捷的影子。众人还未看清,那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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