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后期制作一结束就是宣传期,Vickie说:“我恨宣传期!”
人人都恨宣传期,整组人马都忙得人仰马翻,费峻玮和方定奇,还有主创团队一起,要连飞十二座城市做宣传。
即使清高执着如同江导,在电影上映前,也不能不听从宣发的安排。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一幅地图,Vickie用小旗将十二座城市标出来,然后拿着厚厚一叠行程表,一边看一边叹气:“我的天啊,其中有六天要连飞,然后隔一天再接着飞,比空姐飞得还勤。十二场发布会,我想一想就觉得崩溃……”
文昕安慰她:“就当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
“每天一座城市,去了就开记者招待会,哪里是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完全是在替航空公司累积飞行里程。”
“也不错,去年我的里程换了一张马尔代夫的机票。”
“哗!”Vickie叫起来,“那你跟谁去马尔代夫?”
“一个人去不行啊?”
“太残忍了,我们要连飞十二天,你却要去马尔代夫!”
“现在哪有时间去?”文昕觉得气馁,“我三年没有休年假了。”
“下次跟老板说,不如年会就在马尔代夫开。”
“刚过完年,就想着年会了。”
Vickie叹了口气:“人生总得有点盼头。”
文昕说:“打电话叫小费来开会,我可能没有时间跟着你们,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先商量一下。”
后期配完音后费峻玮在家休息,小千说他精神不好,连形体教练的课程都取消掉了,体力与精力都透支得太厉害,几乎要大病一场。
隔了好几天没有见面,文昕坐在会议室,下意识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听到门“吱呀”一声,接着有人打招呼:“小费来了?”
他似乎“嗯”了一声,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文昕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神色憔悴,也许是因为今天穿了西服。他很少穿这样的正装,虽然是他自己代言的品牌。因为瘦,所以整个人越发显得高。坐下来腿一伸,然后拿出手机来,不知是在看短信,还是在刷微博。
即使他没有看她,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开会之中他很少说话,一直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文昕也很少看他,对Vickie交代的事情最多,事无巨细,几乎样样都要确认一遍。
“汪海这边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就不跟着你们走行程了,有事情随时联络。”
这时候费峻玮才抬起头来,问:“十二座城市,你都不去?”
“Vickie跟着你也一样,而且她是宣传……”
“我知道,我是问,你,都不去?”
Vickie插了句话:“北京的首映式我们都会去,毕竟是首映,而且有现场直播。”
费峻玮看着文昕,文昕十分担心,唯恐他说出什么话来。幸好并没有,最后他只是说:“无所谓,我听公司安排。”
开完会Vickie问文昕:“你跟小费又吵架了?”
“没有啊。”
“总觉得今天你们俩都怪怪的……”
“他累了,心情不好,所以懒得多说话。至于我,说实话,这几天也觉得挺累的。”
“宣传期后休年假吧。”Vickie说,“绷得太紧,总应该缓一缓。”
文昕也是这么想。
Vickie说:“不过宣传期后马上就是续约,又得兵荒马乱一阵子。”
费峻玮的合约今年到期,Vickie很轻松地说,“还好是续约,几天就理顺了。”
因为工作忙,所以这阵子文昕也很少给梁江打电话。这天他打给她:“女超人,今天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正巧她手头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于是答应了。
谁知晚饭吃到一半,Vickie突然打电话给她:“文昕……”
“怎么了?”她听到Vickie声音有气无力,不由问,“你不舒服?”
“是啊,肚子好疼!我室友不在家……我疼得站不起来……”
“我马上来!”
她告诉梁江有位同事非常不舒服,梁江很爽快地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开车送她去Vickie家。Vickie租住的房子离公司不远,他们到得很快。文昕敲门听不见答应,打电话也不通,一时着了急:“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梁江说:“你让开。”
她让到一旁,然后愣愣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Vickie晕倒在客厅里。
文昕都急傻了,梁江抱起Vickie,说:“去医院。”
幸好他镇定。
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胆囊炎,挂上药水,做完各项检查,他们一直等到Vickie醒过来。
“文昕,谢谢你……”
“应该的。”
Vickie似乎很累,说了两句话,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梁江跟医生谈完,回来告诉文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疼起来特别可怕,医生说要住院。押金我刷卡了。”
文昕很感激:“今天幸好有你。”
“应该的啊。”
从医院出来,文昕感慨:“纯粹是累出来的。我有一次宣传期太累,累到胃出血,也是独自在家。最后打给Marilyn,她飞车赶到,送我去医院。”
“Marilyn?”
“以前小费的经纪人,也是我最尊重的前辈,金牌经纪人Marilyn。是Marilyn把我带出来,她可以算做是我的老师。”
“你这么英明神武,她一定更是。”
“何止英明神武,她还英姿飒爽,你没有见过她做事情,杀伐决断,决胜于千里之外!”
“有没有这么夸张?”
“我一点也不夸张。你不是业内人士你不知道,她可以算我们这一行的一代宗师。苏西你知道吗?方定奇的经纪人,新辰国际最得力的干将,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金牌经纪人,连她出道都比Marilyn晚,每次见到Marilyn,都客客气气叫Marilyn做M姐呢!”
“那你这老师现在在做什么?”
“退隐江湖了,先是去地中海度假,然后去英国念戏剧……”文昕无限向住,“闲云野鹤,世外高人,境界早就和我们不一样了。”
梁江觉得好笑:“你也可以退隐江湖……”
“打住!”文昕说,“怎么样也得像她一样,带出十个八个艺人,然后成为业内公认的金牌经纪人,才可以金盆洗手吧?”
“哇,带出十个八个大明星,你也太贪心了!”
“像小费那样的,带出来一个就OK了。”
梁江不解地问:“你现在不是小费的经纪人吗?”
“不说这个了,我好饿。”
“晚饭只吃了一半,当然饿。”他坦然说,“我也饿了。”
“这个时间不知道哪间餐馆还开着门。”
“这个时间开着门的餐厅多着呢。”他说,“你不是混娱乐圈么,怎么完全没有夜生活似的?”
“天天加班,回家就恨不得睡觉,还要什么夜生活?”她突然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的夜生活一直很丰富?”
“我加班不比你少。”他好笑地反问,“你这句话是不是表示你在吃醋?如果是的话,我受宠若惊一下。”
“吃什么醋啊?我现在连一头大象都吃得进去,快快找地方吃饭要紧!”
他想了想,在最近的出口下了环线,然后将车一直往前开。
“这附近有一家私房菜,老板我很熟,这个时间上门也不至于吃闭门羹。”
所有的私房菜都在十分诡异的地方,这家馆子也不例外,在一座四合院里。单门独户,门前一对浅色灯笼,光晕漾开,照着台阶与门蹬。走进去是照壁,夜色中看不分明,绕过照壁才是院子,院子里种着两棵大树,点缀着山石。
文昕小声问梁江:“这种地方看样子就不便宜,好不好吃啊?”
他跟她开玩笑:“说了老板是我朋友,我不会不买单就将你押在这里的。”
“早知道去吃快餐,又便宜又快。”
“那我叫老板做两份蛋炒饭,也又便宜又快。”
等老板出来打招呼,果然与他很亲热似的:“哟,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东风。”梁江很轻松地开玩笑,“快点,咱们都快饿死了,来两碗蛋炒饭,吃完走人。”
“你哥哥在这儿请客呢,要不你上里面蹭他一顿去?省得你吃蛋炒饭。”
梁江怔了一怔,老板往后遥遥一指,垂花门里面一列正房,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屋子里面人很多。
梁江回头看了看文昕,文昕赶紧摇头,梁江就说:“算了,他那样子像是在大请客,去了又要喝酒,我可陪不起他那些客人,个个都是酒仙。您赶紧给我们弄点什么吃了,我们好回去睡觉。”
“急着回去睡觉啊?”老板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放心,我立马给你们做去,绝不耽搁你们睡觉!”
梁江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只有你牙尖嘴利!”
“大律师夸咱牙尖嘴利,那是荣誉!”
“别贫了,我真要饿晕了。”
“好,这边屋子请您哪!”
他们在小小一间偏房坐下,房间布置得很舒服,气氛很居家。文昕问梁江:“你要不要过去跟你哥哥打个招呼?”
“不用。”他顿了顿,“再说打了招呼就回不来了,我哥的那些客人,都爱闹酒,不喝醉不准走人。都快半夜了,咱们快点吃,吃完好回家。”
上菜倒是极快,没一会儿工夫,果然送上两碗炒饭,四样酱菜,还配了一大海碗热腾腾的开洋瑶柱汤。
文昕吃到撑:“这汤真好,炒饭也炒得好,吃过那么多家扬州炒饭,没想到这里炒的最好吃。”
“家常风味他做得最好。”梁江说,“有时候我一个人,常常到这里来吃饭,觉得有妈妈的味道。”
他们吃完打算离开,正房里的客人还没有走,仍旧闹哄哄的,听着像是有人在唱歌,还有人在拍巴掌,笑语喧哗,正是热闹。老板亲自将他们送出大门,因为文昕夸过他们的手剥笋好吃,所以老板拿了一篓给她。
梁江替她道谢,说:“这怎么好意思?”
“算在你哥的账单里头了,你当他送的得了。”老板笑眯眯地说,“他们那群人,全喝美了,回头买单我添上一样两样,绝看不出来。”
梁江哭笑不得:“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你哥财大气粗,别说一篓手剥笋了,就是一火车皮手剥笋,他也请得起你和这位姑娘。放心吧,这家我替他当了,回头他要为一篓笋来问我,看我不拿扫帚把他扫出去,从此后不许他进我的门!”
那篓手剥笋风味绝佳,文昕第二天去医院看Vickie,特意用保鲜盒带了一些,给她过口吃粥。
Vickie觉得很沮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最忙的时候病,真是添乱。”
“没事,我应付得来。”文昕说,“我跟投资方谈过,对方答应宣传时带上汪海,这样我去跟十二城,连同小费也可以照顾到。”
“那汪海的新戏呢?”
“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差出合同签字。我飞回来签,或者快递过去也来得及。”
话是这样说,其实真正做起来,也是一场乱仗。
文昕手头的事情本来就多,现在Vickie一病,连宣传的事也全部压到了她身上。一个人当做两个人用,跟飞的第一天,在机场就接了二十多通电话,一直接到上飞机空姐要求关机。
整个头等舱全部被剧组包下来,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在商务舱。空姐最开心,来要签名合影。江导从上了飞机就开始睡觉,没有人敢打扰他,费峻玮和方定奇替人签名拍照,都是轻声细语。
文昕也抓紧时间在飞机上打了个盹,等到快降落的时候被空姐唤醒。她迅速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回来看费峻玮在和方定奇聊天,汪海则在陪江导说话。她略略觉得放心,汪海近来十分懂事,行事说话都很周到。
下飞机后更是兵荒马乱,光是江导一个人就可以令全部的娱乐记者到场,何况再加上费峻玮与方定奇。机场接机的粉丝人数太多,他们不得不在保安的护送下从VIP通道悄然离开。
有人开车跟在他们车后,一路追着拍。
文昕用手机上网刷新了一下,全是接机现场的照片,有人拍到背影,还有人拍到上车时的画面,密密匝匝全是人头,还有人精心制做了横幅灯牌,可惜他们没有看到。
下榻的酒店马上也被泄露出去,他们一进酒店就闭门不出。文昕事事亲力亲为,看过费峻玮的房间,又看汪海的房间。本地媒体已经快要把她的手机打爆,纷纷要求做专访。
只有一天时间,哪里安排得过来?
宣传的第一站就各种消息爆满,因为发布会的时候方定奇以露背装登场,谋杀无数菲林。而记者们唯恐天下不乱,威胁利诱,提问提得花样百出,不断地套话。
费峻玮经验丰富,应付得很好,而且拉着汪海拍照。关键时刻他总是记得照顾同门,文昕最欣赏他这一点。她在场外不停接电话,下一站的媒体已经在做预约,都想挖到独家。
发布会结束后,院线做东请吃饭,一桌山珍海味,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江导说:“每部片子都必须来这么一次,比拍片还累。”
费峻玮只喝了点汤,方定奇晚餐从来只吃沙拉,汪海也吃得草草,文昕一边吃饭一边接电话,一边还要注意晚上出来的即时新闻,自然无心吃饭。
忙到半夜才算消停,她下楼去便利店买泡面,看到还有大批粉丝等在酒店外。
人人都辛苦,连做粉丝追星都这样不易。
文昕想了一想,上来叫费峻玮和汪海都写张纸条,让粉丝们回去休息。
她把纸条拿下去,自然一片尖叫声,人人都想要那两张纸条。文昕只好现场抽奖,最后两名幸运者幸福得只差没有晕过去,拿到纸条立刻去复印店,每人复印一张。
这样也好。
收到大捧鲜花与无数小礼物,门童给她帮忙,她一股脑儿抱上去,交给费峻玮和汪海。
“我也不记得哪个是谁的粉丝送的了,反正你们俩一人一半吧。”
有大盒的巧克力,汪海送给她,她老实不客气地拆开来吃。
还有几个果篮,她拿去分给剧组的主创和工作人员。
凌晨三点才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机场。清早的飞机,仍旧有无数粉丝赶到机场相送,翘首以盼。
汪海笑着说:“只有这一刻最风光。”
可不是,千辛万苦,站在万人中央,也不过为了这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一刻。
连机长都来要签名,对江导说:“您拍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
空姐们最喜欢费峻玮,每个人都来合影。
江导说:“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些导演甚至买私人飞机,确实更方便。”
“下次借时总的飞机吧。”方定奇开玩笑似的说,“只要您肯开口,一定没问题。”
“哗,他是投资方之一,为什么要借?征用!不然难道算进宣发成本?”
文昕一直担心宣传中出纰漏,幸好并没有。时川亦是投资方之一,想必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在电影宣传中作梗。
这天睡到半夜、电话突然响起,她睡眼蒙眬地抓起手机,才发现是酒店的座机在响。
是汪海打给她的:“文昕,能不能马上到我房间来一趟?”
她骨碌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
“家里打了个电话来。”
她马上知道是什么事,匆匆忙忙换衣服,冲进洗手间擦了把脸,然后就去汪海那边。
她还没有按门铃,汪海就已经打开门,明显早就在门前等她了。
她小心地关好门,问他:“可可要生了?”
他满脸焦虑:“医生说要剖腹产,怎么办?”
“剖腹产是很小的手术,不要担心。”
“这种时候我都不能陪在她身边。”
文昕安慰他:“很多人因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都不能陪在太太身边。明天还有几个小时在飞机上,而且有发布会,你需要精神和体力应付,不如趁现在睡一觉,等手术做完,家里自然会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汪海大声说:“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嘘,小点声,别惊动大家。”
“文昕,我现在很焦虑。”
“焦虑是正常的,任何人要做父亲了,都会觉得焦虑。”
“我该怎么办?”
文昕翻找自己的包包,拿出一盒感冒药:“来,吃两片,安眠效果奇佳,副作用很小,这是我的绝招,一般人我不告诉的哦!睡到一半就保证你接到电话,一定是母子平安,生个可爱宝宝。”
汪海终于动了动嘴角,勉强有了一丝笑颜:“文昕,你永远这样乐观。”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看,你都快要当爸爸了,等宣传期结束,你马上可以回家看宝宝。”
“还要等宣传期结束?”
“没办法,我当然可以放你假,可是记者们会生疑。”
汪海揪住头发,苦恼地说:“为什么我要干这行?”
“其实当年你跟我说过。”
“什么?”他一脸错愕,完全不记得了,“我说过?”
“是啊,当时我在给你当助理,在横店赶戏。有天晚上收工很晚,你一边卸妆一边嚷嚷肚子饿,我用电水壶煮了泡面给你吃,当时我问你:‘为什么要当演员?真的好辛苦’。你说:‘因为喜欢啊,喜欢拍戏,喜欢不停演绎不同的人生,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你说话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两眼炯炯,就像孩子提到了最心爱的玩具,或者花花公子提到了最漂亮的女朋友。”
汪海终于被她逗得笑起来:“花花公子……我什么时候成花花公子了?”
“哎呀,那个时候你好麻烦,跟蒋瑜拍拖,每天都煲电话粥,可是又跟张采心暧昧,在片场眉来眼去,剧组还有一个女演员叫什么……刘珈珈!你又爱逗她玩,不是花花公子是什么?我一接到蒋瑜的电话就紧张,怕说错话,怕她查岗,怕她问东问西我答不上来……”
“太夸张了!哪儿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啊!”文昕掷地有声地说,“可见那时你有多花心,自己都忘了。”
汪海努力思索:“我曾经跟蒋瑜拍拖是真的……可是刘珈珈……我真不记得有这个人了……”
“可见你们男人靠不住,半夜扪心自问的时候,都想不起别人的名字。幸好你收山了,从此不再为祸江湖……”文昕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将感冒药递给他,“来,吃过药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重新做人。”
汪海吞下药丸,喝了一口水,认真地说:“文昕,谢谢你。”
“别这样见外,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晚安!”
“晚安。”
她悄悄打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打了个哈欠,沿着走廊往前走。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走到一半,一扇门突然打开。
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费峻玮,才拍了拍胸口:“大半夜的,你怎么还没有睡?”
“那你呢,夜游神?”
她敏锐地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
整层楼都被剧组包下,她不能在走廊里跟他吵架,只得将他推进房间,然后回手带上门:“深更半夜,你喝什么酒?你酒精过敏难道不知道吗?”
“深更半夜,你到汪海房间去做什么?”
她一时赌气:“你管不着!”
他将她狠狠推到墙上,按住她,她后脑勺撞得很痛,他把她咬得也很痛。他完全不是在吻,而是在撕扯什么似的,文昕拼命挣扎:“放开我!”
他并没有放开她,反倒将她抱得更紧,喃喃地说:“不要离开我。”
她有些无力,他的怀抱太温暖,陌生而熟悉,总令她不知不觉沉溺,她虚弱地抗议:“你说过你不会再误解。”
“文昕,我爱你。”
他将滚烫的嘴唇烙在她的额头上,她怔了一下。他俯身重新吻她。这一次他吻得温柔而缠绵,几乎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似的:“我很想你……”
她也非常非常地想他。
虽然每天都会见面,虽然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虽然他从来不曾离开她的视线,可是她知道,自己与他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可是这是不应该的,他们虽然不曾正式开始,却早就已经结束。她按住他的手:“我得走了。”
“文昕,你真的很残忍。”他的眼圈都红了,是隐忍的愤怒,“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可是你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眼前?”
她心里一颤,连嗓子都仿佛在隐隐作痛:“你是想我换一份工作吗?”
他凝视了她几秒钟,说:“你走吧。”
“小费……”
“走!”
他从来不曾这样粗鲁,拉开门就将她推出去,然后“砰”一声摔上门。
她怕惊动其他人,只得飞快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之后,心还在怦怦跳。从猫眼往外看,走廊仍旧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睡着了吧?
第二天她起得早,酒店有自助早餐,所以她下楼用餐,刚刚呷了一口牛奶,就看到汪海神采飞扬地走进来。他坐到她身边,悄悄告诉她:“生了个女儿,我妈妈发了照片到我手机上,真可爱!”
“恭喜恭喜!”她也跟着眉开眼笑,低声问,“像你多还是像可可多?”
“都像!”他把照片调出来给她看,小小的婴儿,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粉嫩嫩的一张脸,乌黑柔软的头发像缎子一样贴在额头上。
文昕也觉得开心,却警告他:“你可不能丢手机!”
“放心吧!”
因为这件开心事,文昕胃口大开,跟汪海边吃边聊,等到导演下楼,他们差不多已经吃完了。文昕跟导演打了个招呼,然后上去看费峻玮,担心他睡过头了,误了飞机。
敲门敲了半晌无人应,文昕着了急,连忙拿出手机打给他。幸好手机他还是接了,文昕连忙问:“你在哪里?”
“天台。”
她怔了一怔,赶到天台上去。天台上原是酒店的无边泳池。这个季节风很大,根本没有人上来,只有费峻玮独自站在那里,趴在栏杆上抽烟。他手肘撑在大理石的栏杆上,目光漠然地俯瞰着这座城市。虽然他在这繁华巅峰之上,却仿佛有玻璃罩子罩着他,让他显得更加孤独。
文昕将他的烟拿走,放柔了声音问:“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风很大,将她的头发都吹乱了,远处泳池边躺椅上方的遮阳伞,也被风吹得“扑扑”直响。
他并没有答话,文昕又说:“下楼吃早餐吧,过会儿该去机场了。”
“不想吃。”
“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也容易得胆结石。要不叫送餐到房间?”
他并没有答话,却问她:“文昕,自由是什么?”
她语气温柔地答:“再多的自由,也只是相对的。”
“可是你看那只鹰。”他指了指远方盘旋的黑点,“城市上空的鹰,很奇怪是不是?我在想,从它的眼里看这一切,这个世界是不是光怪陆离?”
她看了看手表,告诉他:“再不下去,我们该迟到了。”
“文昕,我在想,来世会是什么样子?”
“胡说!”她大声训斥他,“想什么来世?把这辈子过好就行了。”
“来世我想做一只鹰。”
她感到强烈的不安,于是将他从栏杆边拉开:“不许胡说八道!你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情绪低落。”
他看着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像哥哥那样,纵身一跃。”
“再说我打你了啊!”她又急又怒,“大清早的不准胡说八道。戏都拍完了,下个月才拍广告,宣传期一结束你就可以度假。我跟公司说,放你大假,你出去玩,好好放松放松。”
他眉毛挑起来,看了她十秒钟,突然放声大笑,坐在了躺椅上,说:“原来你还是很担心我,我要不试一试,真怕你连我的死活都不管了。”他从躺椅下拿出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三明治,还有一杯咖啡,他说,“来,早餐分你一半!”
文昕又气又急,狠狠踹了他一脚:“混蛋!”
踢得他像小狗一样呜呜叫:“你不能轻点吗?你是女孩子,像你这样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我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婆都不要你管!”她看他开心得大口大口吃三明治,更觉得怒火中烧,伸手就掐过去,“你吓我!叫你吓我!”
他被她掐得直咳嗽:“谋杀!我要打给老板……咳咳……你再这样欺负我……咳咳……我就不续约了……有你这样的经纪人吗?”
“拿续约来吓唬谁?”文昕冷笑,“合约明文规定,同等条件下我们有优先权,敢不续约你要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像你这样大手大脚,挣一个花一个,哪里有钱赔违约金!”
他喝了口咖啡,仍旧随口胡说八道:“那我就找个超级女富豪结婚!”
“人家会签婚前协议!”
他想了想:“卖身都不行,只好卖血喽……”
“说真的,合同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文昕说,“如果有条件,我可以去跟老板谈。”
“前两天老板跟我谈过,我觉得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我跟他说,我是公司捧起来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何况公司对我一直不薄,大家合作愉快,希望未来仍旧如此。”
文昕说:“就觉得你这点好,不贪心,又重感情。”
他却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一早就明白,有很多东西,都是钱买不到的。”
吃完早餐文昕陪他下楼,大家整装齐备,直奔机场。今天的航程最远,在飞机上要待足足四个小时。
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导演站在走道里活动筋骨,说:“天天飞,天天飞,一把老骨头都坐僵了。”
方定奇最有本事,她可以在飞机上练瑜伽。
她是舞蹈演员出身,肢体柔韧度非常好,姿态轻盈大方。她就在过道里教给江导一个瑜伽动作,说是对颈椎非常好。
文昕颈椎也不好,就兴致勃勃跟着一起学。
做完瑜伽果然觉得舒服很多,喝了果汁坐下来休息,文昕跟方定奇聊天:“苏西还好吗?”
“她非常忙,所以这次没有跟我一起出来。”方定奇只带了宣传和助理,还有一个专用的化妆师。
文昕向方定奇请教护肤心得,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江导在旁边直摇头:“女人……”
漫长航程总得找点事情做,汪海一直乐呵呵的,文昕怕他简直都要忍不住在飞机上翻筋斗了。
幸好江导的助手带了一副扑克牌,拉着他玩牌,汪海一直赢,越发觉得开心,旁人才没有起疑。
费峻玮显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上了飞机后一直睡到快要降落,文昕才去摇醒他:“要下飞机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文昕还听见一个剧组工作人员大声说:“咱们这个团队最开心了。”
她也认为是。
她也以为一直会是。
落地打开手机,有十几个呼叫未接,全部都是公司打来的。一开机几乎就被打爆,全都是记者:“汪海对私生女事件有什么要说的?”
“听说闵可之前从事的职业并不光彩,他们正式结婚了吗?”
“余小姐,我们可不可以访问汪海本人?”
中间夹杂着公司同事十分焦急的留言:“文昕,你落地了没有?出事了,网上有人爆出来汪海有私生女,昨天刚刚生的。”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发生了。
机场有大批记者接机,远远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闪光灯。文昕急中生智,对导演耳语两句,导演点点头,她拉着汪海转身就走。
大队人马都从VIP通道出去,记者们一涌而上,再加上前来接机的粉丝,现场十分混乱。
她跟汪海走机场的工作人员通道,迅速地到了停车场。大队人马还没有出来。一上车她便用三言两语简单将事情告诉汪海,他茫然地看着她,问:“我该怎么办?”
他的表情几乎让她觉得不忍心,她安慰他:“不是你该怎么办,是我们。我会在你身边,你先别着急。我跟导演说了,我们先到酒店,所有记者现在全在机场,导演会替我们拖住他们。”
“可是马上有发布会……”
汪海全身发抖,其实文昕也觉得心里没底,但只能极力地安抚他:“如果你不想去发布会,我们马上订机票回去,好不好?”
汪海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抵在椅背上,将脸埋在胳膊里。文昕打电话给同事,追问事发经过,才知道原来早就有记者盯在汪海的老家。昨天半夜可可进了医院,汪海的父母去照顾她,马上就被拍到。然后记者想办法混进医院,又拍到了孩子的照片。
明显是处心积虑,连可可从前的职业也都被调查得一清二楚。今天一早新闻就上了网,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车到了酒店外,文昕也清楚了来龙去脉。到前台拿到房卡,就带着汪海上楼。
他似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只得跟在她身后。
她将他的房间安置妥当,然后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她说:“这明显是蓄谋已久,不然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查到可可的身世。”
汪海茫然地看着她:“我想回家。”
“现在不能回去,大批记者肯定会追着你回去,到时候更麻烦。”文昕当机立断,“你出国度假好不好?过半个月再回来。”
任何轰轰烈烈的娱乐头条,最后亦只得一周的时效。避风头或许是一种消极的办法,但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文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汪海摇头:“把她们母女留给媒体去乱写?我不会这样做。”
文昕说:“公司替你发个申明好不好?你们并没有结婚,孩子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认,记者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汪海却异样地坚定起来:“不,我不想发这种申明。”
文昕焦虑地在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她的手机响起来。记者打来得太多,她已经设定为过滤陌生来电,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费峻玮。她担心他那边又出状况,连忙问:“怎么了?”
“大批记者跟着我们,会到酒店来,你们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不,我叮嘱过前台,而且我们换到了商务楼,记者应该找不到。”
剧组住在他们对面的迎宾楼,文昕掀起窗帘,看到乱轰轰的人群被保安和门童拦在了酒店外,剧组的车迅速地驶进雨廊下。
“我想回家。”
文昕放下窗帘,好言相劝:“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是最稳妥的应对方式。”
“能躲到哪里去?天涯海角?”汪海苦笑,“就算是死,我也想见孩子一面再说。”
“你别这样。”文昕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事情并没有坏到那一步,我们可以想办法,你先冷静下来。现在你去见她们母女俩,有百害而无一益,不如以静制动。对方既然有备而来,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
汪海的声音很轻微:“文昕,我又给你找麻烦了。”
“别说傻话。”她极力地安慰他,“经纪人难道不就是替你们解决麻烦的?不然你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来请我这个经纪人?”
“可是这次我给你惹的麻烦也太大了……”他喃喃地说,“其实从签合同那天起,我一直很感谢你,一直想着,你这样相信我,在我那样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一定要好好演戏,争一口气,给所有人都看看,你并没有签错人。”
文昕说:“你别这样子,现在也没有糟到不可收拾。对公众人物,尤其是演员而言,有新闻就是好新闻。偶尔上一次头条,起码观众会记得你是谁,对不对?”
汪海苦笑:“可是这样的头条,我真不想要。”
“谁也不会想要。头条总是负面的时候多,正面的时候少,因为观众就爱看公众人物出事。若天下太平,哪里有话题来?”
“文昕你真会说话。”
“以前我很喜欢的一位艺人说过,乱箭穿心,习惯就好。你在圈里这么多年,也早就该明白,该来的挡不住,既然躲不过去,不如我们勇敢面对。”
汪海点点头。
文昕这才放下心来,对他说:“发布会我不去了,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汪海摇摇头,说:“我不去发布会,是为了避免尴尬,你如果不去,记者岂不以为我们怕了?”
文昕笑起来:“这样才对,我们不怕。你放心,如果谁敢问我,我一定翻脸给他们看。”
“不要得罪媒体。”汪海反倒安慰她,“大家都是挣口饭吃,他们也并无恶意,只是出了新闻,不能不来。”
“有恶意的人我知道是谁。”文昕说,“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后绝对有人指使。”
汪海说:“新辰国际。”
自从符云乐离婚事件之后,文昕一直防着新辰的报复,没想到报复来得这样快、这样猛。远在符云乐离婚爆料出来之前,只怕对方已经埋伏下了这样的棋子。新闻说记者在汪海的老家盯了三个月,也就是说可可一被送回家就被盯上了。
汪海并不是一线当红的巨星,计划得这样周详,对方明显并不是冲着汪海本人来的,而是冲着整个公司。这是一石二鸟。时川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之一,而汪海的事情一爆出来,会使得电影阵容更具有话题性,而对于影片本身,几乎没有什么不利影响。
文昕心想,只怕在自己替汪海争取到影片角色的时候,新辰国际就已经在不动声色地谋划布局,而可可,正巧成为了他们的棋子。
她本来不放心将汪海单独留在酒店,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看新闻。昨天没有睡好,今天正好补一觉。”
他的神色还算平静,文昕略略放心,跟剧组一起去了发布会。
她和费峻玮搭同一部车子,他问她:“汪海还好吗?”
她点点头,这时候才有机会用手机上网看看新闻,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不堪入目的字句也很多。
费峻玮说:“做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这样一天。万千宠爱在一身,突然有一天,从最高的高峰上跌下来,人人都痛踩你一脚,巴不得你永世不能翻身。讨公众的欢心太难,可是让公众讨厌,却又太容易。”
文昕完全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匆匆看过新闻标题后,就打给酒店:“能不能帮我订两张机票?”
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网上说得如此难听,汪海看到迟早会崩溃。
她对费峻玮说:“明天的行程我不陪你走了,我让公司的同事过来接手。”
“你跟汪海先回去?”
她点点头。
“也好。劝他想开一点,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后就被人忘了。”
发布会上自然亦十分热闹,不少记者撇开了剧组来问余文昕。她笑着打太极挡回去:“今天只请江导和主演讲我们的电影,余下的问题不回答。”
人人都在问汪海的角色和戏份,他虽然不在这里,却反倒成了中心话题。江导从来很仗义,说:“汪海是个很努力的演员,影片中的角色他完成得很好。他一直非常用心地琢磨剧本,就表演而言,他表现得很好很优秀。”
晚饭文昕没有跟剧组去吃,她自己打车出去到处找江浙菜馆子,终于找到一家。打包出来,却不拦出租车,反倒走到路边停着的一部汽车边去,腾出手来敲了敲车窗。
车里的人把车窗摇下来,有点尴尬地对着她笑。
“别跟了,我出来给小费买吃的。他挑食,晚上一准儿没吃好。”
记者笑嘻嘻地说:“您对艺人真好。”
或许是一语双关,反正她只装听不懂。
从前都是她带的艺人被跟拍,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也有被跟拍的一日。
她回到酒店,仔细留意并没有发现尾巴,仍旧上楼绕了一圈,才到汪海的房间去。
她对汪海说:“还是温的,快吃吧。”
汪海看着她打开简易食盒,一样样菜拿出来,不由得说:“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
“我做过你的助理啊。”文昕不以为然,“当然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哗,哪里有很多年,我有没有那么老?”文昕故意放轻松语气,“别借机打击我的年龄啊。”
“文昕?”
“什么?”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够从助理去做宣传,然后又当经纪人,而且为什么老板会把小费交给你带,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很用心,做助理的时候你就用心,到现在,你仍旧是全力以赴。”
文昕倒有点不好意思:“笨鸟先飞,既然不够聪明,只好加倍努力了。”
“以前我总是说自己喜欢演戏,总觉得别人不会明白,原来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比如你喜欢你的工作,所以你才做得好。”
文昕将筷子交到他手里:“快吃饭吧。”
汪海没什么胃口,可是她特意去买了他最喜欢的菜,他只得勉强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
文昕说:“明天剧组继续走,我陪你先回北京。”
“好。”
“还有,小费叫你加油,他说新闻这种东西,半个月就被人忘了,叫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汪海点点头。
第二天剧组走后,文昕和汪海分头去机场。
果然有辆车一直跟着她到机场。
她换了登机牌就过安检,独自一个人进候机厅。
没一会儿汪海也进来了,她问他:“还好吧?”
他点点头,说:“没遇见记者。”
飞机落地后她一直将汪海送回家,叮嘱他:“这两天你别出门了,也别看新闻,什么都别做。”
他点头。她不放心,跑出去买了两张游戏碟,还有两部电视剧DVD,重新拿上来给他:“你在家玩游戏好了。”
“好。”
“所有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处理,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但你不要关注新闻,好吗?”
他像小孩子一样乖乖答应:“好。”
文昕回到公司,Vickie还在住院,千头万绪等着她去梳理。她在茶水间泡咖啡,怔怔地看着饮水机出神。这一击几乎致命,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化险为夷?
事态已经不可收拾,连可可以前工作过的洗浴中心也被掀出来。网友们对人肉搜索已经得心应手,可可的照片发得到处都是。而电影即将上映,所有的报纸、周刊也纷纷拿此事来做文章。
她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走的时候已经没有旁人,只有走廊的路灯静悄悄地亮着。她搭电梯下楼,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梁江打电话给她:“今天在哪里?”
自从她开始漫天飞,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打给她。
“公司加班。”
他很意外,问她:“怎么回来了?”
“临时出了点状况。”
“听你声音,很累吗?”
她“嗯”了一声。
他说:“这次遇上什么事呢?又是小费出了绯闻?要不要擦一擦神灯,呼唤我这个阿拉丁?”
她完全没心思与他说笑:“不是小费的事。”
“你吃了晚饭没有?”
晚饭?她这才觉得胃中灼痛,一直在与公关公司沟通,早就忘掉晚饭这事了。
他已经猜到了她没吃,于是说:“真不会照顾自己。你过来我家,我给你做川菜,吃完保证你心情好。”
“太累了,不去了。”
“那我过去接你?”
“不,我想回家睡觉。”
“好的。这么累别自己开车了,打车回家,注意安全。”
“好。”
回到家她洗了个澡,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
早上醒来,仍旧觉得双眼发涩。
她爬起来又洗了个澡,换衣服化妆。趁着这么一点点时间,立刻打开电脑上网,一边涂面霜一边登录最热门的论坛。
一看到标题她的心就猛然一沉,点进去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全是可可的裸照,比“艳照门”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是她前男友发的。
她抓起电话打给论坛管理员,对方也很为难:“我们已经删过一次帖了,但是现在网友们众怒难平,都说‘艳照门’的时候那幢高楼都留下了,凭什么这次要删?我们把特别过分的照片都删掉了,留的这些都是没有露点的。而且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一搜就搜得到,再删意义也不大。”
大势已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
她愣了片刻,才打给老板,将事情简略地讲给他听。
老板叹了口气,说:“给汪海放假,让他先出国散散心。下个月的新戏,拍不拍由他自己决定吧。”
文昕做事向来很周到,想想并没有打电话给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门,开车去汪海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么样跟他说,怎么说都是难以措辞。她想了又想,只有见机行事,劝他眼不见为净,出国先避一段时间。
到汪海家小区门口时,看到旁边有家便利店,想起这么早他肯定没有吃早餐,于是去买了一个三角寿司,还有一袋热乎乎的牛奶。
她刚刚走到汪海家楼下,突然半空中一个黑影掠过,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重重地落在她前面停的一部车上。整个车顶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后左右车子的警报器都尖叫起来。
文昕手里拎的寿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经看清楚原来空中砸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人。那人七窍流血,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渗出来,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后一行泪。
是汪海。
身后有人经过,也已经看到,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夹杂着汽车警报器的声音,更显得凄厉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过眼前这一幕,文昕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一般。
是物业报的警,也是物业打的120,可是早就没救了,急救车上的医生下来看了看,就摇了摇头,说:“叫殡仪馆的车来吧。”警察将四周拦上了黄线,110的民警盘问着两个目击者,一个是早起买菜的邻居,还有一个是文昕。
文昕是被保安搀到一边的,买菜的老太太也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盆没放好掉下来了,谁知道竟然是个大活人。好端端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文昕终于泪如雨下,捂着嘴哭出声来。110的民警诧异地给她递了包纸巾,问:“你认识死者?”
“我是他的经纪人。”
“什么人?”警察没听清楚,“亲戚人?”
“经纪人。他是演员,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原来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签约我们公司。”文昕颠三倒四地说,“我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也可以发现……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会儿,他也许不会这样……”
警察已经认出来了:“哦!想起来了!他叫汪海对不对?演过很多电视,这两天到处都是他的新闻!”
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药自尽,而汪海毅然地纵身一跃,用这种方式,抗议着这个世界的孤绝与无情。
文昕情绪已经崩溃,完全无法说话。
换了个女警察来,安慰了她一会儿,又提醒她:“赶紧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你不是说他一个人住吗?他家里人还不知道呢。”
文昕哭着打回公司,请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几位同事过来,帮忙处理善后。
大批娱乐记者已经赶到,因为邻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这里,听说他跳楼了,于是爆料给媒体。
文昕是被同事半搀半架劝离现场的,在车上她嚎啕大哭。
同事们也很欷歔,虽然他们与汪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幸,总令人觉得伤感。
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说:“老板刚刚打电话来,他听说汪海的事情了,让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余下的事情我们都会处理,已经通知他家人了。”
文昕已经筋疲力尽,同事走后,她就倒在沙发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
只要一阖上眼睛,总是那一幕,汪海从空中跌落,就那样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车顶上,七窍流血而亡。
她从来没有觉得像这样无力过。
就像从前笃信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一直觉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只要尽力,便可以问心无愧。
可是她尽了全力,却没想到等着汪海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无情地杀戮。公众只是一颗棋子,推波助澜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可可的裸照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也给了汪海致命的一击,所以他才会从楼上跳下来吧。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所以才会这样残忍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刚刚出生的婴儿。
所以他的眼角渗着血泪,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点想到他的情绪其实很脆弱,再经不起任何波澜就好了,可是她没有想到。
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挺过去,毕竟他在圈中待了这么多年。
他是觉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后,在几起几落之后。本来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可是没想到,甜美的花朵后面,是有毒的尖刺。
电话一直在响,而她一直在流泪。
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啊,如果她早一点出门就好了,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这次换了座机,她拿起来“喂”了一声。
是费峻玮,他问:“文昕?”
没有说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我没事。”
“导演已经取消了余下的发布会,我晚上可以赶回来。”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力保护他。其实我一直防着,防着有人拿可可的事情来做文章,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
“文昕,你别这样,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不,我应该想到的。前几天他就对我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来,我就应该马上赶过去,或者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静静地听她哭泣。
她抱着电话,一边哭一边说,所有的自责,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原来大错铸成,就是这样子。
“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会想到办法,不会像我这样没用,一味地叫他不要关注,他怎么可能不关注?”
他轻轻地说:“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责。”
“都是我太没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会没有事。”
她在电话里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机场。
挂掉电话之后,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Vickie打给她:“文昕,你还好吧?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经哑了,只得说:“你还没有出院,别乱跑。”
“医生说病情稳定,我可以请假出去。”
“我没有事。”
有事的并不是她。这世上人们最应该关心的,是现在躺在冷冰冰的殡仪馆里的汪海。
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后哀荣,公众迅速地从指责嘲笑转为同情和悲悯。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阮玲玉死后,有十万民众相送,轰动整个上海滩。
可是又有什么用?
谁曾在她生前,给过她一丝温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头条都是汪海跳楼自杀。文昕肿着一双眼睛,与同事沟通,成立治丧小组。另两位同事昨天已经出发,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们会到北京,大批记者都去了机场。
文昕看到在线娱乐新闻的视频,一片闪光灯中两位老人悲痛欲绝。
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昕觉得心碎。
姜小姐打电话给她:“余小姐,老板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我马上上去。”
她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说:“喝普洱还是喝白茶?”
老板喜欢普洱,收集了无数好茶饼,于是她说:“普洱,谢谢。”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边熟练地洗涤着茶具,一边问她:“晚上的记者发布会有没有问题?”
其实一应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过也与她沟通过,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不爱出镜,所以我让慎聆出面去应付记者。”
萧慎聆是公司的副总,文昕知道这是老板的体贴。她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主持新闻发布会,她现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场。于是她轻声说:“谢谢。”
“没有关系,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觉得很不好过。汪海是公司的签约艺人,我们能为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最后这几件事,公司都会替他做好。你也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是事态发展太快,我们无法控制。”
可是她不能原谅自己:“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
“负面新闻就像天阴刮风,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风?即使知道,也挡不住的。想开一点,汪海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这件事放下,为了汪海,你也应该振奋精神。”
身边的人都在劝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开。
“我想辞职。”她说,“我真的不适合做这行,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承担责任。”
“这件事你没有责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费交给谁?”老板说,“别以为可以学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可是……”
老板断然说:“我给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
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文昕明白他的个性,只好妥协。
“你很少休假,我问过小费了,他要到半个月后才有通告,趁这个机会,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老板很慷慨地说,“正好让小费也放个假,免得你天天盯着他,通告那么多,他都快累出病来了。”
下楼后文昕才打电话给费峻玮,说:“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老板面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给你放假,顺便也给我放假。”
“不用谢,我确实是累了,才会在老板面前那样说。”
他总是这样嘴硬,即使为她做了事情,也不会愿意承认。
昨天晚上他落地后就打电话给她,知道她有很多负面情绪无处发泄。
还是他最了解她。
他问她:“放假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适合疗伤。
回到家乡去,什么都不想,将自己整个人放空。从纷纭的娱乐新闻中逃离,也从枪林弹雨的娱乐圈中逃离。汪海的事令她伤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样子更令她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她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梁江正在欧洲出差,于是她给他的信箱留言,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这次搭动车,出了火车站后她就直接打了个车回到家中。
大门紧锁,父母都不在家。
她忘了带钥匙,于是坐在箱子上,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打电话给爸爸,他飞车回来救她。
一见她狼狈的样子,余爸爸连忙问:“昕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有。”她说,“就是想你和妈妈了。”
余爸爸打开大门,替她拎箱子进去,说:“你妈妈去镇上跟人谈合同去了。饿了吧?想吃啥,爸爸给你做。”
“面条就行。”
余爸爸给她煮了一碗面,放上腌好的风干羊肉,然后铺了一颗荷包蛋。
吃完面全身发暖,文昕这才舒了口气:“哎,还是家里好。”
她回到自己房
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有人在门口张望。她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只是太累,懒得睁眼睛。
余妈妈小声说:“让她睡吧,看样子是坐火车回来的,一定累坏了。”
余爸爸忧心忡忡,低声说:“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孩子,问她她也不说。”
“她要是不说就别问了。她在外头闯,大城市里压力大,回家来咱们就别烦她了。”余妈妈声音更轻了,“走吧,别吵醒她。”
门被轻轻关上。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父母永远这样无私包容,体贴关心。
她一直睡到红日高升,自从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只睡两三个钟头,今天才把睡眠补回来。
起床时余妈妈正在楼下看账簿,看到她起来,连忙问:“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做。”
“妈!”她伸开双臂抱住母亲。
余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这么大了,还撒娇。”
不是撒娇,可是国人都并不习惯外露感情,对父母关爱的感激,似乎都只是埋在心里。文昕眼眶发热,又怕让父母担心,于是说:“你们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有地瓜粥,还有馒头。”
“好,我就吃那个。”
余爸爸有高血脂,所以父母从来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馒头就着酱菜,吃得十分香甜。
余妈妈看她胃口不错,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几天?”
“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
“休年假怎么不跟小梁出去玩?”
“我想你们了,不行吗?”
“过年才刚回来过,又想我们了?”余妈妈看了她一眼,问,“你跟小梁,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最近忙着出差,而且我觉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
余妈妈稍微放心了:“没吵架就好。”
文昕连电脑都没带,无所事事在家看小说。余妈妈说:“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
“她们都爱打麻将,我又不会打麻将。”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厂里去给你和爸爸帮忙?”
“别去给我们添乱了。你啊,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晒晒太阳,好好休息休息。”
余妈妈也去工厂了,文昕独自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书。
阳光十分灿烂,朝南的封闭阳台,太阳加上暖气的温度,晒得人全身发热。文昕拿着个苹果啃了一口,站起来活动筋骨。
河套平原的初春,虽然树木都没有发芽,可是已经生机萌动。河水开始解冻,土壤开始松散,连风里都有了春天的温度。
文昕看到路上有辆出租车正朝这边驶过来。因为是新修的水泥路,最近又一直没有下雨,所以车后扬起滚滚的沙尘,远远看到就引人注目。
文昕吃着苹果,心想准是邻居家的孩子。这里的孩子们都在县城读中学,一周才回来一次。
谁知出租车就在他们家院外停下。文昕不由得十分惊诧,打开窗子探头往外瞧,难道是自己家来了客人?她知道偶尔会有客户来谈订单,也许是外地的客户。
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挥手冲她打招呼。
文昕差点没被苹果噎死。
虽然来的人戴着帽子、口罩,但那长腿,那身材,那眉毛……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费峻玮。
她从楼上冲下来,司机已经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拎了出来。文昕狠狠瞪了费峻玮一眼,他眉眼弯弯,看得出来是在笑。她问司机:“多少钱?”
司机说:“两百块啊,谈好了的。”
她冲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钱包,费峻玮已经掏出钱包给钱了。她只得拎起箱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进来吧!”
司机已经掉头离开,他指着她的脚大惊小怪:“你穿着拖鞋耶!”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说,“我马上就换高跟鞋!换好高跟鞋就来踹你!”
“你们家的人,都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我们家不欢迎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他东张西望:“哇,你家院子好大耶!比老板家别墅的院子还要大!”
“我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我放假啊……”他说,“把所有的度假胜地看了一遍,发现自己全部都去过,所以觉得好无聊,就想你也放假,来看看你在家做什么。”
“心血来潮!”
他把口罩摘掉,继续参观:“哇!你们家房子也好大耶!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文昕追在他后头问:“你明天回去?”
“为什么呀?我搭飞机又搭车,一路折腾过来,你让我明天就回去?不行!我累了!我要一直住到跟你一起回去!”
“那我明天就回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这样讨厌我?”
“我们镇上连酒店都没有,只有招待所!”
“你让我住酒店?”他一脸伤心欲绝,“我都到你们家了,你们家房子这么大,你还让我住酒店?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应该收留我的吧?”
“你住不惯的。”文昕说,“你连毛巾都要指定品牌,护肤品、化妆品更不用说了,出门助理就替你带两大箱行李,吃得挑剔,连水都只喝某个牌子。”
“我喝自来水又不会中毒,是矿泉水广告合约规定我在公众场合必须喝他们的水!”
“求求你,大少爷,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我父母会回来吃晚饭,你让我怎么对他们解释?”
“我难道不是你同事?同事来看看你,好正常。”
“可是你是费峻玮!我妈妈天天看电视,她认得你,她还有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丝!”
“那更好了,回头我送伯母一打签名照片,让她拿去送给朋友,她一定开心。”
文昕沮丧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就当我来度个假好不好?这里空气好,又安静,我都快要累死了,下个月还要去日本拍广告,让我歇一阵子,躲在这里放松放松,可以吗?”
见他说得这样可怜,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我肚子好饿,飞机餐好难吃。”
她只得问:“吃地瓜粥可以吗?早上剩下的,还有馒头。”
“好啊!”
她进厨房给他拿馒头、热粥,他也跟进去:“哗!这厨房比我卧室还要大,真宽敞。”他对一切都有兴趣,指着一个表问她,“这里也有天然气?”
“是沼气。”
他又看中了案板上的枣馍,说:“啊!我要吃这个!小刺猬好可爱!这是怎么捏出来的?”
“那是过年时候蒸的,现在不新鲜了。”她怕他吃了拉肚子,“就吃大馒头吧,自己家发的面,可香了。”
“好。”
午饭爸爸妈妈都不回来吃,文昕陪着费峻玮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吃粥。
她炒了两个小菜,还有过年时余下的香肠、腊肉什么的,切作一盘。
他吃得津津有味,连粥都喝完了,额头上一层细汗,对她说:“天天吃这个,真的要多活十年。”
吃完饭他要洗澡,她带他去二楼。
“太阳能热水器,不过有电辅加热。如果你觉得水不够热了,打开这个开关。”
“我怕我不会用……要不……你陪我一起洗?”
“呸!你想得倒美!”
文昕安排好了他,就下楼去洗碗。本来厨房用的也是太阳能热水器,不过因为担心他洗澡水不够,所以她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准备洗碗。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给父母买个小厨宝,这样冬天洗碗也不必再开热水器了。
一壶水还没有烧开,却听见有人开院门。文昕探头一看,原来是妈妈回来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
余妈妈一边换鞋,一边说:“你爸爸说,怕你一个人在家吃不上饭。”
“我都多大了,难道你们不在家我就饿着?”
“我也这样说,可你爸不放心,非让我回来看看。”余妈妈问,“怎么样,吃过了没?”
“文昕!”有人在楼梯口探头,“我忘了带吹风机,把你的给我用用……”
余妈妈傻了,文昕也傻了。
他裸着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
美男出浴,发梢还滴着水呢。
余妈妈结结巴巴,问:“这……这个……”
他不愧是见过大阵仗,在三个人中最快镇定下来:“伯母,您好,我是费峻玮。”
余妈妈转头看女儿:“是小费?”
文昕点点头。
“哇!你没穿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子跟电视里不太一样……”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突然回来了……我先上楼穿衣服……”
“没事没事。”余妈妈说,“快去,别着凉了!”
等费峻玮消失在楼梯上,余妈妈才哭笑不得地问:“他真是演电影的那个小费?”
“妈,他突然跑来……其实他可以算是我的同事啦……他这个人就是有点随心所欲……”
“哎呀,女儿,我应该拿手机把他刚刚的样子拍下来!一定可以上头条吧!”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千年难遇的出浴艳照啊。”余妈妈说,“不过看在我女儿是他经纪人的分上,就放他一马了!”
文昕哭笑不得:“谢谢妈妈。”
“他为什么突然来我们家?”
“我放假,正好他也放假,而且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余妈妈很同情:“真惨,所有沙滩上一定都有狗仔队的长焦镜头等着他,所以他才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文昕腹诽,哪里有那么夸张?
余妈妈说:“没关系,既然是你同事,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们可以留他多住几天,只要他不嫌闷。”
“不行,妈,我打算明天就让他走,他这个人很麻烦的……”
听到费峻玮下楼的声音,她连忙闭嘴。
费峻玮风度翩翩,他与余妈妈握手,说:“总听文昕提起您。”
“一定抱怨我太啰唆。”
“不是啊,她总自诩有一个又开明又活泼又漂亮的妈妈,今天见到阿姨,觉得真是这样子呢!”
余妈妈乐得合不拢嘴。
文昕瞪了他一眼。
晚上余爸爸回来,倒没有觉得大惊小怪。余妈妈告诉他费峻玮是文昕的同事,他也就点点头,打了招呼。
倒是余妈妈十分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吃过饭后,文昕将房间收拾出来,对费峻玮说:“床单不是埃及的八十支棉,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平常没那么挑剔吧?”
“我怕招呼不周,你心情不好,突然去跟老板说不续约,那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他怔了一下,才轻轻地说:“别提那个字,好吗?”
她本来正拍打着一个枕头,拍着拍着,手却渐渐地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有一滴眼泪落在枕套上,骨碌碌的,不见了。
他不远千里而来,她若无其事地相迎,整整一个白天,他和她都没有提起,他来的真正原因。
汪海。
他是怕她想不开,她心里明白。所有的度假胜地,国内国外,他哪里也不去,就来了这里。因为她心情不好,一声不吭地躲回了家。
他从行李箱中翻找出一瓶液体:“给你的。”
“这是什么?”
“五粮液的原液,据说泡澡非常好,加几滴进去,比精油更能令人舒缓放松。”
她不由得说:“暴殄天物。这么好的酒,怎么可以用来泡澡?当然得用来喝。”
“人家是送给我喝的呀,可惜我酒量太差,所以便宜你了!”
她打开瓶塞嗅了嗅:“真香!”举手就对着酒瓶喝了一口,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他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说:“什么味道?让我也尝一口。”
她连忙抱住酒瓶:“不行!你要喝一口,非倒下不可!”
他突然俯身,温柔地吻住她。唇齿缠绵,十分流连。
过了许久,她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才放开她,喃喃地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她脸孔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那一口酒,还是因为刚刚他的吻。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问他:“你要不要看电视?”
他摇头:“全是一群熟人演的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
“人家都俗,就你最雅。”
“我是说熟,熟悉的熟。”
“平卷舌不分!”
“文昕,我们去天台上跳舞吧!”他忽然说,“这样晴朗的夜晚,在星光下跳舞,一定很美。”
“外面气温只怕零下,看不冻破你的皮。”
他气馁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讨你的欢心真难。”
她轻轻地说:“其实你不必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连说分手其实都不对,他们都不曾正式交往过。
他很快地答:“可是我们仍然是朋友是不是?哪怕从横店那年算起,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朋友不开心,我有义务来陪她。”
她勉强笑了笑:“走吧,我陪你去天台跳舞。”
是啊,哪怕已经分手了,总归是朋友吧。合作这么多年,如果换作是他遇上特别不开心的事,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逗他开心,陪伴在他左右。
她让他穿上羽绒服,自己也穿上了大衣。天台上果然很冷,星云低垂,大颗大颗的星子,仿佛一伸手就摘得到。他仰着头看星空,神色像个小孩:“哗,星星真漂亮。这里的大气没有污染,真好看。”
她把手机打开,播放那首《星光璀璨》。
他朝她伸出手,她将手交到他手中。
两个人随着手机细小的音乐声,慢慢踩着拍子。
星星挨挨挤挤,没有月亮,所以星光璀璨。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心。
他说:“电影剧本里有一段,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星光下共舞,拍的时候,我只想到你。”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不出的动听。
她却故意岔开话题:“那有没有NG?”
“没有。”他说,“我想到你的时候,从来不NG。”
她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带着自己,慢慢地旋转。
风吹得她脸颊冰凉,可是手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他和她独处的机会非常少,即使有,也大多是因为工作关系,很少可以像这样,奢侈地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他亦不说话,只是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他的气息笼罩了她,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那声音令人温暖而迷醉。文昕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只希望这一刻长久些,再长久些,直到地老天荒。
“文昕?”
“嗯?”
“给我们放几天假,好不好?”
她懂得他的意思,虽然他们正在休假,可是他与她之间,从来是工作居多,而她始终放不下的,更是她是他的经纪人,而她本不该逾雷池半步。
“之前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未来的生活里,我想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如同你一样。”他恳切地说,“就算是要分手,就算是你要嫁给别人,把未来的这几天给我,好不好?”
文昕没有办法拒绝他。
之前她的生活里,她也不曾像爱他一样爱过旁人,而未来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他,整个天空都将黯然失色。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可是他并不能属于她。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下意识地逃避,似乎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不去面对一切。
不面对与他的别离,这种别离,并不是时间或者空间上的别离,而是距离。
心与心的距离。
她无法不答应他。
也许汪海的死令她格外软弱,面对人生中的一切,她都会想,到底值不值得。
有位女作家说过,爱,其实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既然以后漫漫的人生路都不再有他,那么完全拥有几天时间,对残忍的将来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一段记忆。
何必顾忌太多。
她自欺欺人地想,就这样吧,放纵自己一次,把未来的幸福,全部挥霍。
然后,重新回到循规蹈矩的生活。
有流星划过天际,她轻轻叫了一声,指给他看。
他说:“可以许愿。”
而她说:“我没有愿望。”
既然所有的愿望都是无法实现的,不如不许。
第二天一早起来,文昕才发现费峻玮比她起得更早。
他刚陪余爸爸跑步回来。费峻玮一直有专业的形体教练,平常非常注意健身,所以长跑对他而言自然非常轻松。可是余爸爸板着一张脸,似乎很不高兴似的。
文昕进厨房帮妈妈做早饭,妈妈将她拉到一旁,关好厨房门,忧心忡忡地问:“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
文昕不愿意让父母担心,只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
“你可不能对不起小梁啊!”余妈妈说,“也许小费在娱乐圈随便惯了,可是你要出淤泥不染,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别骗妈妈了,你跟小费不是普通朋友。”
“妈妈,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余妈妈脸色十分凝重:“妈妈从来没有在职业上反对过你,你希望留在北京,你希望在娱乐圈工作,妈妈也没说什么。你做的事情,只要是正确的,妈妈都会支持。可是感情上,你不能脚踏两只船,那是不道德的。”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余妈妈吓了一跳:“你和小梁分手了?”
“不是,我和小费分手了。”
余妈妈越发不解:“分手?你和他什么时候需要分手了?再说,如果分手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追到家里来?”
“我工作上出了点状况,非常不好,所以他很不放心,正巧他也放假,就过来看看我。”
余妈妈半信半疑。
文昕深深叹了口气:“妈妈,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来度假,假期一结束,什么都结束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再不会纠缠对方。”
余妈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文昕却将一切抛之脑后。
或许明天就是世界未日,所以,管它呢。
她和费峻玮去看解冻的黄河。
非常壮观。
站在河堤上,浑浊的河水不停地向东流去,冰块被波浪挤到了岸上,好像无数巨大的玻璃碎片堆在一起。
她告诉他:“这个叫凌汛。”
“真是壮观。”
小时候常常有水患,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有防汛任务,都会到堤上值守。
“初春很冷,妈妈专门给爸爸做了一个暖炉,让我送到堤上去。暖炉里装的全是煤,太重了我拎不动,走一步,歇两步,等我走到,煤也快烧完了。”
“你爸爸骂你了?”
“没有,他一把抱起我,说:‘乖乖,你怎么来了?这么重的东西,累坏你了吧?’”
“你爸爸真疼你。”
她转过脸来看他:“是,所以他对你不好。因为他觉得,你非良人。”
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没有未来,他心里太清楚,所以歉疚。
“是我太自私,我本不应该来。”
“不,见到你我也觉得很高兴。”她说,“你说过,哪怕是朋友,你仍旧关心我,所以你才来。”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中,他格外讨好余爸爸。只是余爸爸寡言少语,也不怎么搭理他。
余爸爸去杀羊,他也跟着去帮忙,余爸爸去收草料,他也跟着去扛工具。后来余爸爸要去耕田,他也要跟去。文昕觉得好笑,但只能由着他。
余爸爸耕了两垄地,接了个电话,就赶到厂里去了。
文昕接着开拖拉机,费峻玮本来在一旁看着,这时却非要学开拖拉机。
文昕只得教他。他虽然有驾照,但拖拉机的驾驶方法与汽车完全不一样,他手忙脚乱,拖拉机仍旧冲上了田埂,惊得旁边一头耕牛“哞哞”大叫。
费峻玮本来就惊魂未定,听到牛叫差点没从拖拉机上摔下去,他抓着文昕的衣服,问:“那是什么声音?”
“牛啊!”
“我认识那是牛!可是它的叫声为什么这么奇怪?”
“牛都是这样叫的,你不会连牛叫都没听过吧?”
“拍戏的时候,牛不是这样叫的。”
“拍戏那是水牛,这个是黄牛,而且它生气了,叫声也不一样。”文昕指着拖拉机后的沟壑,“看看你犁的地,都歪得成蚯蚓了。”
“第一次耶!放心吧,第二次保证不这样了!”
他认真地在田里工作了一下午,到了黄昏时分,居然也可以犁出像模像样的深沟了。
文昕让他下来喝水,他从拖拉机上爬下来,一口气喝掉半瓶水,问她:“我当个农民还行吗?”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农妇,山泉,有点田。多好。”
她笑了笑。
所有短暂的、虚妄的,都是不能长久的。他可以因为新奇而学习犁地,可是,他终究不可能在这里开一辈子拖拉机。
他和她坐在田埂上看日落。
残阳如金,风吹得远处的树梢一层层起伏,像是湖中的浪花。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他和她的脸。
他问她:“这块田里会种什么?”
“苜蓿。”她说,“给羊吃的一种牧草。”
“你说过……你家在河套,到了夏天,河滩上长满了苜蓿,河滩边全是白云一样的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个……你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风景一定美极了,我想到你家住的地方来看看……”他轻轻地说,“现在终于见着了……”
许多年前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还没有成名,而她还只是个小助理。
君未成名我未嫁,多好的时光。
只是世事从来不由人,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想过会与他有纠葛;而那时候的他,只怕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田头,与她说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去,她觉得时光如此惆怅,如此奢侈。
马上就天黑了。
东方紫色的天幕上,已经有一颗明亮的大星升起来,像是一只孤独的眼睛。
他说:“文昕,以后看到星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明天他们的假期就结束了。
明天,他和她的一切就结束了。
她开着拖拉机载他回家。拖拉机没有大灯,车头的一盏灯,照得并不远。
有一只蛾子,一直绕着车头飞,流连不去。本来这季节,还没有什么飞虫,可是它扑簌着翅膀,不停地撞着那盏灯。轻微的“叮叮”撞击声,在夜风中听来,似乎格外凄惶。
他突然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那条围巾原本是她织的,他拿走后一直没有还给她。
他说:“还给你,我不要了。”
拖拉机“突突”的声音四散在风里,一路颠簸,远远已经看到人家的灯光。即使拖拉机的速度再慢,这条路,也已经快要走完了。
他们并没有搭同一航班回去,费峻玮比她先走,她搭晚两个钟头的飞机。
在旷野中,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牵手,欢笑,交谈。
回到人群中,回到城市里,他们就隔着千山万水。
从此天涯咫尺,各自两端。
Vickie已经出院上班,替她处理掉不少堆积的工作。文昕额手称庆,说:“Vickie,幸好有你。”
“这么见外做什么?再说如果不是你送我去医院,我恐怕不能站在这里。”
“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胆囊炎而已。”
“差点疼掉我半条命。”Vickie突然神色一黯,说,“病也不要紧,总归能治好,可是汪海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文昕打起精神:“咄!我才好一点,你又来招我。”
Vickie连忙说:“好、好!不说了。有杂志想约小费拍封面,我说他正在放假,对方十分有诚意,说他们可以等。”
费峻玮的假期比她的假期长,回来后她就没有再联络过他。
文昕说:“那你打给小费,看他愿不愿意拍。”
她不想给他打电话。
其实即使不看到星空,她也会想起他。
下班后她就打给梁江,他问:“度假回来了?”
“嗯,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她需要一块石头来填补胸口的那块缺失,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某些人失恋后会突然闪婚。
因为太痛,所以想抓住任何不相关的事情,让自己变得麻木。
他问她:“想吃什么?”
“上海菜。”
“那我订位子。”
她问:“上次那家私房菜行不行?我很喜欢手剥笋。”
“那是江浙菜。”
“那就江浙菜吧。”
“好的,不过今天周末,不见得有位置。”
“你认识老板,难道不可以VIP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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